還有起居室裡那張桌子,上面坑坑窪窪,都是幾個弟弟留下的刻痕。以及所有的桌布、床單,總之一切過去需要動用額外的錢因而一直拖着沒有得到改善的地方,這次都被瑪麗改了個徹底,連牆壁都請人重新粉刷了一遍。
她把自己從家庭賬目裡暗自省下的那筆錢花了個精光,甚至還問普萊斯先生要一點兒,做父親的發現自己不需要額外花多少錢家裡就有了這麼大的改變,很爽快地給了。
因此當理查德走進自家的房子後,發現家裡幾乎變了個模樣:牆壁上的油污不見了,部分實在破舊的家具也換了新的,屋子裡的色調都變得明亮起來。
雖然沒有添置一樣稱得上漂亮的家具,沒有對房子進行任何需要改動的大動作,但是這種幹淨整潔就已經令他眼前一亮了,尤其他還是一個在海外和船上漂泊了一年多的人。
“瑪麗,這一定是你操辦的,對不對?簡直是大變樣了呀!你到底花了多少錢?”做妹妹的很樂意告訴哥哥真實的數字,那個數字比理查德想象的要小的多。
“很好,我看一般人就算是再花兩倍的錢也辦不到你這麼好,”理查德贊歎道。
“那是因為現在有一種追趕時髦的風氣,他們在不必要的地方浪費了太多錢。”瑪麗對哥哥的表揚有些愧不敢當,“不過這也是因為我們沒什麼錢,我隻敢在最必要的地方花錢,我唯一的訴求就是希望它變得幹淨。”
聊完家裡最大的變化,理查德對着家人訴說自己這次在那個東方大國的見聞,他在一個叫做“Canton”的地方下了船。
“我聽到當地人是這麼稱呼那個城市的——‘gwongzao’。”當理查德念出這個地名時,瑪麗愣住了。理查德的發音在她聽來有些怪異,但是依然能夠分辨那是粵語的廣州。
“港口停滿了各國的商船,荷蘭人、法國人……還有我們,舢闆比樸茨茅斯還要多。當地的男人腦袋後面都垂着一條辮子,像豬尾巴似的。船上的翻譯告訴我,這裡不留辮子是要殺頭的。”理查德接着說道。
聽到這,蘇珊和幾個弟弟瞪大了眼睛,普萊斯太太驚呆了,就連普萊斯先生都暫時放下了手裡的報紙。
“瑪麗,我終于明白你說的話了,鴉片對人的傷害太大了。這次在十三行,我見到了吸食過量鴉片的人,那幅景象實在太可怕了。”
理查德向家人描述自己見到的畫面:昏暗的房間裡,男人們橫七豎八地躺着,捧着手裡的煙槍吞雲吐霧。他們的眼窩凹陷得像幹涸的井,有個年輕人,看起來不比自己大上多少,抽搐着抓撓自己潰爛的手臂。
普萊斯太太沒法理解這一切,忍不住開口問道:“醫生們不是說鴉片酊可以治療無數種疾病嗎?我記得普萊斯先生剛剛從戰場上回來的時候,我還給他買了這種藥呢,治療疼痛确實很夠效果。那些當地人是不是得了什麼病?”
“他們唯一的病就是鴉片成瘾!”瑪麗忍不住出聲,她的手緊緊攥着裙子,“我早就說過,那些添加了鴉片酊的藥物長期服用對精神沒有好處,隻會讓人成瘾,父親,您之前還想把它加到啤酒裡去!”
聽到這,普萊斯先生大聲反駁道:“很多人都這麼幹,能出什麼問題,要知道,就連我們的國王都用白蘭地送服鴉片。如果它真有什麼可怕的壞處,醫生們何必把它稱為‘萬應靈藥’?至于那些東方人,我想那是因為他們吸食得實在太多,這當然不行。”
“在我看來沒什麼不同,那些吸食過量的人一開始也是這麼想的,誰能把握這中間的度。何況鴉片本來就不是什麼‘萬應靈藥’,它隻是能夠緩解疼痛而已,并沒有治好疾病。”對于這件事瑪麗永遠都會堅持自己的看法,她決不允許普萊斯家購買這類藥物,誰知道那些醫生到底在裡面加了多少濃度的鴉片酊。
理查德曾經還覺得妹妹太過偏激,對她對鴉片貿易的強烈痛恨沒法完全理解,隻是出于對妹妹的愛同意了瑪麗的要求,現在他已經徹底站在瑪麗這邊,成為了一個反鴉片主義者。
兄妹倆再三勸說,讓普萊斯先生感到煩不勝煩,他隻能無奈地表示自己不是傻子,就算使用鴉片酊也一定不會過量。
除了這次家庭争論,其他時候,理查德都表現得比上一次回來時穩重地多,他不再像第一次賺到一筆大錢時那樣得意,對貨物如何買賣也更有經驗了。
不需要妹妹多做指點,他很快就把帶回來的貨物以合理的價格賣了出去,再次賺到了錢。
這次不用瑪麗再三提醒,他就把其中一半存入了銀行,隻留下了一百五十鎊本金購買貨物,作為一個年輕的見習船員,他已經意識到自己本就不應該過分招搖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