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心想,若從理智出發,自己是該去找陌以新前來查問的。可若這樣做,便是出賣了一個不得已現身的困境之人。一想到此,林安又猶豫了。方才她親口答應黑衣人不去叫人,眼下,她實在不願趁此人失去意識之際,違背自己的承諾。
或者,先等他醒來再說?林安想着。可是,萬一他是歹人呢,萬一他體力一恢複便要殺人滅口呢?
林安看向黑衣人,他十分安詳地阖着雙眸,長長的睫毛一動不動,在眼皮下投上淡淡的陰影,鼻中發出極其輕微的呼吸聲,胸脯也伴随着這節奏微微起伏,一雙薄唇輕抿,此時仍泛出青白色。他胸前血漬仍在,額上的汗珠仍不停冒出。林安不自覺地将他細細打量一番,目光最終還是落在他的臉上,落在他細密睫毛下緊閉的雙眸上。
方才那短短一刻鐘裡,林安有兩次直視他的目光,第一次,讓她由懷疑變為關切,第二次,讓她答應了不會叫人。他的眼神,在飽含巨大痛苦的同時仍舊無比澄澈,有着如此眼神的人,一定不會是窮兇極惡之徒吧。
林安想着,愈發堅定起來,陌以新收留自己,不就是憑着一面之緣的相信麼?便如她自己一般,即便這黑衣人身負秘密,隻要不是壞人,幫一幫又如何?
林安心意既定,便安然坐下來,倒了杯茶一口一口抿着,驅散睡意。
不知過了多久,林安感到肩頭一熱,蓦地直起身子,面前咫尺處,黑衣人收回拍她的手,默然直立。
林安心頭一驚,旋即自嘲笑笑,自己竟睡着了。不過,她賭對了,此人若要滅口,她已在睡夢中見閻王了。
方才因為中毒,黑衣人一直腳步踉跄,後背微微佝偻,此時他筆直站着,林安才發現,此人身形颀長,身姿挺拔,在幹練束身的夜行衣下,可以看出他極好的身材。林安不禁又想起陌以新,他平日總穿長袍,卻不知袍子下的身材是否也如此賞心悅目……
林安胡思亂想着,竟未出一言。
黑衣人同樣看着林安,這女子看他醒轉恢複,卻不見恐慌,面上神情不斷變換,一時驚詫,一時欣慰,一時欣賞,一時好奇。不說話,也不提問。黑衣人自然不知,林安的思緒已然飄到自己上司的身材那裡去了。
片刻沉默之後,終于是黑衣人先開了口:“你睡着了?”毫無疑問,在他看來,旁邊躺着個半夜闖入、血濺衣襟、中毒昏迷的陌生男子,在這種情形下竟能安然入睡,實在不同尋常。
“呃……”林安輕咳一聲,“不好意思,我覺得你一定習慣打打殺殺了,在地上躺一躺應該不要緊,所以沒有拖你到床上歇息。”
黑衣人一愣,顯然沒想到林安将他的話理解到這裡,嘴角抽了抽,有些僵硬地應了一聲:“無妨。”
“那個,你可以走了。”林安想了想,也不知還能說些什麼,不過她猜,黑衣人應該也不會願意在此多做耽擱。
黑衣人卻仍舊站着,不說話,也不離開,隻靜靜看着林安,甚至還向前靠近了一步。
林安心頭一跳,面上卻不顯,回視對方道:“喂,你還要做什麼?我可是官府中人,你不會想招惹我的。”
“哦?”黑衣人輕聲一笑,饒有興緻道,“既是官府中人,為何對我這等形迹可疑之人毫不在意?”
林安故作高深道:“人生在世,難得糊塗。”
黑衣人面上閃過一絲探尋的神色,又突然道:“我覺得你很眼熟。”
林安一愣,微微蹙眉,琢磨起對方的用意。
“放心,我對你沒興趣。”黑衣人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笑容,與方才說“不是春藥”時如出一轍,并且因為此時身體恢複而顯得更加玩世不恭。
林安垮下臉,冷言道:“我又沒見過你,眼熟什麼?”
男子眉毛一揚:“也許……我記錯了。”
“記錯就快走,我要睡了,困死了。”林安站起身,捶了捶方才因睡姿不對而有些發酸的腰背。
“你叫什麼名字?”男子卻沒有動。
林安本想一個白眼了事,卻見黑衣人琥珀色的眼眸中含着清朗笑意,不由消了些氣,道:“林安。”
“我叫葉飲辰。”男子接道,“無歌吹落葉,一飲盡良辰。”
林安隻點了點頭,沒有接話。
葉飲辰笑了笑:“謝謝你。”
林安有些摸不着頭腦,這人着實變得很快,一時冷酷如殺手,一時調笑如流氓,一時又禮貌如友人,唯一不變的,卻是他那雙清澈的眼眸。
“不必言謝。”林安道,“我也沒做什麼。”
“這已足夠。”葉飲辰自嘲一笑,“畢竟俗話有雲,虎落平陽被犬欺。”
混賬,說誰是狗!林安心裡罵了一句,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你不想問問,我是何人,做了何事?”葉飲辰笑眯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