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善言談的風青一路叽叽喳喳,倒讓林安對相府有了些了解。
楚朝這位丞相名叫蕭硯,年四十五,唯一一個妻子多年前過世,丞相也未再續弦。蕭丞相下有二子,大公子名蕭沐晖,年二十六,年輕有為,現任龍骧衛副統領。蕭沐晖已在五年前成婚,雖然尚無子嗣,卻始終與夫人琴瑟和鳴。林安雖還不知龍骧衛副統領究竟官居幾品,也不知那位少夫人是何許人也,不過從風青的語氣來看,蕭沐晖應當是仕途順利、夫妻恩愛的人生赢家了。而蕭二公子便是那玉佩的主人蕭濯雲,年十九,無官無職的閑人一個,尚未婚娶。
相府門口的小厮見是陌以新登門,行了禮後便立即放行,竟未入内通報,隻多看了林安一眼,卻也沒有攔下,足可見陌以新這個丞相“義弟”,與相府的關系的确非比尋常。
“以新來啦。”剛跨入堂屋,便聽到一句帶着笑意的厚重男聲。
陌以新拱了拱手:“蕭兄。”
林安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一眼,這位蕭丞相眉目堅毅,寬額短須,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度,不過他雖位高權重,此時卻并無咄咄逼人之勢,反倒目光和煦,帶着幾分從容與溫和。這兩人看起來分明差着輩分,做義父義子倒還差不多,偏偏卻是這麼一聲“蕭兄”,令林安難免生出些違和感。
待陌以新坐下,丞相便道:“這時辰你不在府衙,怎麼到我這裡來了?”
“蕭兄,我此次來,的确有一件正事。”陌以新開門見山,“昨夜在一間民宅中發現一具女屍,身份已确認,是一酒樓歌女。”
“哦?”蕭丞相神情嚴肅起來,“這麼說,你是為查案而來?可酒樓歌女身死,與相府有何幹系?”他不着痕迹地看了林安一眼,原本還想詢問此人是誰,此時便順理成章當作是與案件有關之人了。
陌以新從袖中取出玉佩,道:“死者手中握着這枚玉佩,是濯雲的。”
蕭丞相聞言便是一驚,對陌以新的話沒有絲毫猶疑,蓦地一拍桌子,對下人道:“立即将那個孽畜給我叫來!”
陌以新笑了笑道:“蕭兄稍安勿躁,我相信此案與濯雲無幹,隻是來向他詢問線索。他說的話,我向來信得過。”
聽到陌以新為兒子開脫擔保,蕭丞相面色微善,卻仍緊皺着眉。
不久,蕭濯雲被下人帶到,一眼便看到一臉怒容的父親,和在一旁雲淡風輕的陌以新。
蕭濯雲心中納悶,脫口便道:“我又怎麼了?”
林安不由有些好笑,這個“又”字,擺明了他往日沒少被父親訓斥。這位二公子雙眉似劍,眸光閃亮,眉目間灑脫俊逸,沒想到這樣一個玉樹臨風的貴公子,竟是個纨绔?
蕭丞相從陌以新手中接過玉佩,拍在兒子面前,道:“堂堂相府公子,竟與酒樓歌女往來結交,私相授受!”
林安這才了然,原來丞相并不懷疑自己的兒子會去殺人,隻是惱怒他私生活不檢點。
蕭濯雲茫然地拿起玉佩,從記憶中好生搜索了一番,這才恍然大悟,忙解釋道:“父親,我并不認得那歌女,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隻是前些日子有朋友請我吃飯,遇見那歌女被人調戲欺辱,我便出手幫了她。”
“若隻是幫人,玉佩又怎會在她手上?”蕭丞相仍未消氣。
“父親有所不知。”蕭濯雲繼續解釋,“那調戲她的人,是泊陽侯盧家的公子盧駿年,他雖還未請封世子,卻是盧侯獨子,頗有勢力。我雖幫那歌女一次,卻得罪了人,盧駿年自是不敢來報複我,可萬一日後将這口氣出到那歌女身上,我反而是害了她。所以,我便想施舍一些錢财,讓她以此傍身去做别的營生,不必再做這抛頭露面之事。可那日我身上未帶許多銀兩,便随手掏了塊玉佩給她,讓她拿去典當了過日子。”
蕭濯雲一番話說完,幾人皆是了悟。林安心中頗為感動,這位蕭二公子不隻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更還考慮到如此可能帶來的影響,設身處地為對方思量後路。作為養尊處優的貴公子,對一個萍水相逢的歌女如此思慮周全,實在極為難得了。
“不對啊,這玉佩怎會在此?”蕭濯雲又納悶了,“難道她沒有拿去當掉,而是對我一見傾心,念念不忘,當成信物拿來找我了?”
林安:“……”濾鏡碎了。
“這歌女,已經死了。”陌以新無情地終結了一位少男的浪漫幻想。
“什麼!”蕭濯雲驚。
“屍體被發現時,她手中正握着這塊玉佩。”陌以新繼續甩雷。
“啊?”蕭濯雲瞠目結舌。
蕭丞相見兒子的确并未在外風流,終于消氣,嚴肅吩咐兒子盡力提供線索,配合陌以新查案,便起身去處理公務了。
蕭濯雲蹙着眉,聽陌以新講完案件始末,思忖道:“這枚玉佩,一定是兇手放在死者手中,用來嫁禍于我的。死者握在手中的東西,就是指向兇手的線索——這是再自然不過的思路了。”
陌以新道:“所以問題是,真兇是知曉你的身份,有意陷害相府;亦或隻是巧合,随便選了玉佩這種便于識别身份的物件用來嫁禍,隻是碰巧砸到了你的頭上?”
蕭濯雲陷入沉思,似乎在思考自己都得罪過什麼人。
“還有,”陌以新繼續道,“你将玉佩送與譚秋,讓她拿去典當,她為何沒有這樣做?照理說,于她而言,錢的作用應當遠大于一塊玉佩。”
“難道她真是對我一見鐘情,所以舍不得當掉?”蕭濯雲嘟囔着。
陌以新沒有理他,接着道:“另外,此案手法粗暴,絲毫不做掩飾。數刀刺死,除了殺害之外,似乎還含有一種宣洩。”
“若是對死者心懷惱恨,莫非……是那日調戲譚秋的盧駿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