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閉了閉眼,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道:“明人面前不說暗話。實不相瞞,那夥人并非人販子,而是一個名叫‘針線樓’的組織,我也不是被他們拐來的,而是被意外錯認,誤當成了她們中的一員。我稀裡糊塗進了樓裡,才知道事情不對,卻也不敢直說,以免被殺人滅口,隻得先裝模作樣地混着,再尋機逃脫。此事太過離奇,又事關隐秘,所以……我才不敢與大人實說,而且我好不容易擺脫那兩人,實在不想再與她們有所牽扯,隻想息事甯人罷了。”
一番話說完,她便垂下了眼,靜靜等待對方的回應。事到如今,她隻能盡量實言,隻是靈魂穿越這種匪夷所思之事終究無法道明,這番話中難免還有模糊之處,也隻能看對方是否接受了。
片刻的靜默後,陌以新并未對林安的話作何評論,隻将“針線樓”三個字重複一遍,開口問道:“那是一個怎樣的組織?”
林安如實道:“我在那裡總共就隻呆了三日,隻知道那大概是個内線組織,培養女子送到各處去做暗樁,織成情報網。至于其他,我實在不甚了解。”
“她們的主人是誰?”
林安搖了搖頭:“我在那幾日,大都是獨處,偶爾與旁人在一起時,我也未敢過多打聽。”林安也很無奈,自己有求于人,能提供的線索卻少得可憐,也不知這位大人是否會有所不滿。可擔憂之外,她又十分矛盾地松了口氣,如此一來,自己就算想,也出賣不了什麼關鍵情報,至少不會對葉笙虧欠太多。
陌以新接着問:“那樓在何處,有多少人?”
“樓裡大約有十來人,至于所在……我也不知道,那裡無論進出,都是要以黑布覆眼,坐進馬車裡由人接送,我對這地界本就一無所知,實在不知方向。對了,那附近應當有野貓出沒,我曾有幾次在夜裡聽到貓叫。”
沉默片刻後,陌以新才又開口道:“既是錯認,那麼針線樓原本一定有個人,與姑娘長相極為相似。”
“不錯。”林安幹脆點頭,“那人叫做葉笙,她們都這樣叫我。”林安毫不猶豫地出賣了葉笙這個名字,反正現在葉笙就是她,也不可能再變出第二個來被官府捉住。
“總之,我之所以千方百計求大人收留,就是因為針線樓。我設計逃出來,一定會被她們當做叛徒,這種組織不會留我這個活口,除了躲在官府,我隻有死路一條。”她頓了頓,索性接着道,“輪到大人回答我的問題了。大人既然看出我在說謊,為何還答應收留我?或者,隻是在耍弄我?”
“原因有二。”陌以新微微向後一靠,方才那股無形的壓迫感霎時間便蕩然無存,“第一,作為府尹,遇到一個似乎并未犯罪,卻滿口謊話的可疑之人,不論是出于職責還是好奇心,我都想要一探究竟。”
滿口謊話……可疑之人……林安嘴裡發苦,無言以對。
“第二,因為你眼中的求生欲。”
“什麼?”
“雖然你話中諸多隐瞞,可有一點是真的。你當真走投無路,也當真害怕再與那些人有所牽扯。”陌以新沒有用疑問的語氣,“前途未蔔,生死難猜,我曾經曆過。若有機會讓另一個人不去經曆這些,倒也不錯。”
林安心中一顫,鼻尖湧起微微的酸澀,良久,隻低聲道了一句:“謝謝大人。”
“不過——”陌以新忽而話鋒一轉。
林安又是一僵。
“不過現在,又多了兩個原因。”陌以新嘴邊泛起一個清淡的笑,好似清風拂過花林。
一股被人捉弄的郁悶剛剛升起,便因這個笑而瞬間消散,林安隻問道:“什麼原因?”
“第一,你說你姓楚,這讓我很好奇,若要報個假名,為何偏偏編出個假的不能更假的呢?”
林安是啞巴吃黃連,天知道她真的姓楚!
“第二,針線樓。”陌以新手指輕叩兩下,隻簡簡單單說了這麼幾個字。
林安卻已心領神會,像針線樓這種組織,顯然并非善類,身負守護景都之職的府尹大人,将這事放在心上,一點也不奇怪。而她作為唯一一個從針線樓逃出的“知情人”,便也成了唯一的線索和證人。
“我明白了,謝謝你。”林安又道了聲謝。上一次,是為他願意收留的好心,這一次,是為他開誠布公的坦蕩。
“走吧,去查案。”陌以新站起身來。
……
巷子另一頭,起火的宅院尚未被完全撲滅,風青站在院門口觀望,時不時用袖子扇扇煙,遠遠看見陌以新和林安出了巷口,便颠颠地跑上前來,咳了兩聲才道:“咳,這些人販真是可惡,逃就逃了,還要燒毀民宅,弄出這麼一攤子事!”
陌以新挑眉看了林安一眼,林安連連咳嗽兩聲,硬着頭皮道:“可不是嘛。”當着知情人撒謊,着實是一件尬事,更何況,她還是此次燒屋事件的始作俑者,更有一種不為人知的心虛。
好在風青并未多想,隻問道:“大人,你們怎麼出來了?”
“去趟相府。”陌以新道,“玉佩的事,還要當面問問濯雲。”
“她也去?”
“我也去?”
風青與林安異口同聲。
“那些人販剛逃不久,或許還未走遠,若留林姑娘一人在此,很可能會有危險。”
“原來如此。”風青連連點頭。
林安心中又生出幾分感激,所謂人販雖是假的,來自針線樓的危險卻絲毫不亞于此。不論陌以新是否有監視之意,君子論迹不論心,對方既然願意提供庇護,她便領這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