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票購買依舊是嶽花林的規律性工作,尤其是上次中獎後,因着這筆“啟動資金”赢到了駱源一筆錢,收獲了雙倍報酬後,嶽花林便更關心買彩票這件事了。
她倒不是很在乎中不中獎這件事,隻是前期彩票投入都是葉宜甯花錢,現在扔出去的錢有了回響,當然也要回饋一下葉姐,于是嶽花林最近雷打不動,每期必買。
被監視的人這樣做,監視的人自然也就照本宣科地向上彙報了,在得知嶽花林無論刮風下雨都堅定不移地買彩票後,王培戲谑地嘲弄了一聲:
“看樣子窮得可以啊,天天都要給自己營造一個白日夢才能活得下去。”
駱源沒說話,下意識地擡了下眉毛看向了王培。王培立刻得知自己又說錯了話,怏怏閉上了嘴。
車内沉默了很久,久到王培甚至都以為這事過去了,等他回頭一看,卻發覺駱源仍在盯着那女人在彩票店門口選号碼的照片看。
“咳……駱總。”
想了想,王培還是沒忍住,這是心疼人家缺錢花,又不好意思直說啊。
“需要我跟人事部說一下,給嶽小姐加工資嗎?”
“您看,要想幫到嶽小姐,就隻有這一個正當法子。”見駱源不說話,王培繼續掰着指頭分析,“直接給錢,以嶽小姐的性子,她是肯定不會收的,我們也不能控制彩票号碼讓她中獎,所以,隻能通過漲薪的方式了,而且我感覺,嶽小姐應該是挺想加薪的,不然也不會跳槽面試鄭重集團……”
駱源微眯雙眼,一絲危險的氣息劃過,怔得王培又立刻閉了嘴。
但王培的話,同樣又給了他一種異樣的想法。
這姑娘,年齡隻比他小三歲,閱曆卻比他差了太多,以至于陷入了虎穴都不自知。
從駱源對這姑娘的了解來看,她挺節儉的:租的是一個多戶隔斷的群租房,平時吃飯也都是吃的公司食堂,一到下班時間就會去哪兼個職;甚至為了一口飯,到敬老院做義務勞動。
看來她的确挺缺錢的,不然也不會寄希望于彩票上了。
那麼,如果将她當下的平衡生活打破,迫使其不得不将辛辛苦苦攢下的存款打了水漂……面對這樣的困境,她會不會第一時間找他求助?
坐前面的王培絲毫不知道,身後的老闆已經産生了怎樣奇特的腦回路。
*
暑意漸起,夏日晝長,執法大隊們穿着不通氣的制服,掄起錘子就砸向了改造出的隔斷牆。
此起彼伏的錘聲中,全是掄錘者渾身燥熱的煩悶,尚市群租房這麼多,平時大家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一旦有人舉報,就沒法裝看不見了。
今天,沉寂了許久的隊裡收到了一條舉報,内容指名道姓地說這個小區這棟樓這戶,有違規隔斷行為。
一般來說,這種舉報不是鄰居就是仇家,但誰舉報的執法隊并不關心,他們的任務,就是查明房屋是否真有隔斷行為,有,就立刻拆除。
房間内外來住戶們傻楞地看着“大廈”轟然崩塌,濺起的顆粒揚塵落入在場每個人的肺裡,揮之不去。
一個還未上學的小孩哭喊着指着斷壁殘垣:“媽媽,他們為什麼把我們的家給砸了?”
母親将孩子抱進懷裡,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口鼻,強忍着難以言表的心酸:“别哭了,等會兒幫媽一起收拾東西。”
嶽花林到家的時候,其他住戶已經将東西打包得差不多了。
幾個男人坐在客廳,待窩火與絕望的心情平複後,抽着煙分析究竟是樓上還是樓下舉報的他們,末了還自嘲一句:
大城市終究還是容不下自己這種鄉下人,也是時候回老家了。
能住群租房的,大多都是背井離鄉的打工人,廣結善緣四處巴結都來不及,哪會與誰結仇,幾人唠了半天,都沒往仇家報複這塊想,隻當是自己平日裡吵到鄰居,惹人不快了,才遭了舉報。
嶽花林的房間受傷最重。
她的房間是客廳改的,一張桌子就放在了隔斷牆後,白天執法隊來檢查的時候她沒在家,也就沒給她收拾東西的機會。
一錘子掄下去,水泥磚塊應聲掉下,桌上的手賬照片,成了一片不堪入目的廢墟。
“小嶽啊。”隔壁大姐搖了搖頭,“你趕緊去收拾收拾吧,白天來了一幫人查群租房,我們拉都拉不住,哎……”
滿目瘡痍,一片狼藉,嶽花林輕踏地進入房間,牆灰随着這微小的動作又簌簌落下一波,落了失魂落魄的女子滿頭滿臉。
床上一層厚厚的粉塵,昭告着這個房間的很多物品已然沒有再清洗整理的必要。
她輕輕将地上自己制作的照片撿起,想抹去表面的灰塵,卻看見照片下壓了一張四角硬紙闆。
是駱源的名片。
嶽花林怔愣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将照片與名片都放進口袋,手插進兜裡時,發覺自己口袋裡還有一張彩票。
今天的開獎号碼已經出了。
她連忙打開手機,想看看上天是不是跟她開玩笑,會不會一個地方倒黴了,另一個地方便有幸運。
果然,上天就喜歡跟她開玩笑,她中獎了,20塊。
嶽花林再也支撐不住,雙腿一軟,直接癱坐在地上。
她深吸一口氣,絕望地任憑灰塵進入她的呼吸道,接着從眼眶中湧出。
每獲得一份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幸運,便要付出幾倍的代價。
這次的20元,代價是無家可歸。
她沉默地流着淚,卻也不想讓别人見到她可憐又落寞的模樣。
很晚了,家裡沒法住。
她總得先解決今晚的住宿問題。
“徐大姐。”嶽花林擦幹眼淚,擺出一副“人活着需往前看”的堅強,“我今晚出去住,明天房東要是來收房,還得麻煩您通知我一下。這合同沒到期,房子就被砸了,怎麼說也得跟他談談違約金的事。”
徐大姐他們幾個本身也在商量問房東要違約金的事,一聽嶽花林也有這想法,覺着高材生在總比他們文盲懂得多,便爽快地答應了。
眼下當務之急,是去找個附近的酒店洗洗睡覺,嶽花林提溜着陽台上沒被影響的換洗衣物,另一隻手拿着手機,準備聯系中介趕緊看房,剛走到樓下,就碰到一個熟人跟她打了招呼。
“嶽小姐。”
是司機老吳。
果不其然,駱源緊跟其後出現了。
本因為各種理由不想碰見,偏偏不如意的又碰見了,尤其是他還救過她。嶽花林隻得硬着頭皮上前沒話找話:“駱總,這麼巧,您也住這……”
哪知駱源根本沒回她這話,而是沒來由地問了一句:“大晚上的,去找男友?”
當初面試時她就跟面試官說過,自己沒有男友,會穩定工作,這會兒她也沒必要扯這個謊來給自己找事。但有一種詭異的心理,使她并不想讓駱源知道自己家被砸了,不知是怕駱源多想,還是怕他看出自己的不堪與褴褛。
嶽花林手裡緊握着裝着洗具的塑料袋,斟酌又自然道:“沒有,哪有男友啊,還單身呢,家裡熱水器壞了,出去洗個澡。”
眼看着後面又有車要進來,聯想到之前一些人的深夜喇叭行為,嶽花林立馬輕拉了一下駱源,“駱總,這不讓停車,我們小區的業主都比較暴躁,擋了他們的路就直接噪音擾民……”
話說完,袖子便順着剛剛拉着的軌迹自然落下,仿若一隻無痕之雁,不動聲色地撥亂了一縷袖口。
駱源的嘴角亦是勾起一絲幾不可聞的弧度,擋路,噪音擾民……
上次那個自稱是他前女友的人,就是她。
明明家被砸了,卻仍舊嘴硬地不肯承認,氣節實在可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