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花林再次從音爆席卷聲中醒來。
不同于往日在鬧鐘聲中的不情不願,這一次,嶽花林是垂死病中驚坐起,渾身上下摸了幾遍确認沒少零件,她才松了口氣。
再一睜眼,她才終于注意到了滿眼的蒼白淺藍之色,空氣中彌漫着一股濃濃的消毒水味,低頭一看,身上不知被誰換成了病号服。
外頭似乎有人聽到這屋裡有了動靜,淺藍色簾子一拉,一個粉帽護士走了過來:“你醒啦。”
這是哪?
難道自己還在虎穴?駱源沒有救她?
被子一掀,她顧不得護士,一頭紮向門外。
病房之外還有一個會客室,倚靠在桌邊的男人聽見内門傳來哐當的聲音,眉頭微微蹙起,審視的眼神落到了落荒而逃的病号服身上。
兩人對視片刻,昏沉的嶽花林見到當時求救之人的身影。
這不是鄭家!
她得救了!
與此同時,駱源疑惑的眉頭也漸漸舒展,原本納悶,私人病房怎麼會任由精神病溜入,現在看來,這個精神病不是别人,正是躺床上的那位。
“醒了?”他不滿地壓了壓手指,“身體恢複好了嗎?”
沒等嶽花林回複,先前的護士從房内追了出來:“你暫時不能走,還要再配合檢查一下。”
配合檢查?
先前的樁樁件件恐怖之事如走馬燈般在她腦海裡過了一遍,她一想到這些就會心跳失常,嶽花林回頭看了護士一眼:“我手機呢?讓我先報警!”
護士愣了一下,這麼多年見過很多人,頭次見剛蘇醒就要報警的人,剛想接着勸,駱源涼薄的聲音卻響起:“不用報了。
“?”
“鄭三寶已經死了。”
死了?
驚詫的瞳孔讓嶽花林看着就像一隻驚吓過度的孔雀,她怔怔地站在原地,如靈魂出竅。
死了?
一個大活人,毫無征兆地,說死就死了……?
而她作為鄭三寶死前的關鍵證人,警方居然也沒上門找她問話?
是,她這段時間是昏迷了,無法問話,但看駱源這“無需報警”的意思,像是警察來都沒來過。
難道說,鄭家死人了也沒報警?
是的。
鄭家這種幾代高門,極看中臉面,前段時間為了形象,還拉着她炒作“感謝救命恩人”一事,現在家裡出了□□這檔子醜事,自然要藏着掖着。
可是……如果鄭家真的刻意藏下鄭三寶的死訊,那駱源……又是從何得知的這一消息?
謎團一個接一個,平常遇到這類錯綜複雜之事,她的心髒早就報警了,而這會兒,她的渾身都很平靜,她甚少有這種邏輯清晰的時候,于是便更加深入地思索着:
鄭三寶咋死的?
依着他與鄭美燕當時的激烈程度,他絕對用了藥,加上他本人也曾因心髒病昏厥過,難道他是……用藥過度緻死?
不是沒這個可能,但……
這場面試從一開始就是鄭三寶蓄意安排的,他想侵犯的對象是自己,鄭美燕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他再怎麼說也是纨绔了這麼多年的情場老手,藥物用量還無法控制?
除了用藥過度緻死,還有沒有其他可能?
意外?
不會。
車禍這種意外,藏不住的,警方一定會介入。
那便還剩一種可能——
仇家想害他。
鄭三寶這等富二代,平時就是一個混吃等死、四處樹敵的敗類,鄭家盤踞在尚市這麼多年,一定有人将他們看作眼中釘想除之而後快。
誰是鄭家的頭号競争對手……
“嶽花林。”
暗啞的聲音打破了嶽花林的思緒,将她拉回了現實。她定了定神,空洞的眼神裡終于恢複了一點神智。
駱源不知何時走到了她的面前。
本是擔心她會驚吓過度,但當駱源靠近的瞬間,他卻沒來由地感覺到,眼前的女子此刻并非驚吓,而是心不在焉。
她在想别的事情。
“去檢查身體。”
對方失神的表情使駱源語氣冷硬。
話音剛落,護士恰巧從裡屋把她的手機拿了出來:“你的手機。”
嶽花林并沒有注意到男人皺眉的樣子,她滿門心思就是讓仗勢欺人的鄭家付出應有的代價。
鄭三寶死了,但鄭家人并沒有死,縱使追究不到死人,她也要向其家屬讨要公道。
鄭三寶以面試為由,誘她去現場欲行不軌、強迫其看色情畫面、後續對她進行綁架……這樁樁件件,拿出一件,都夠鄭三寶坐牢了,而他居然就這樣死了!
她接過手機,在屏幕上快速輸入着起訴所需的相關信息,護士和一旁的王培都納悶這人要幹嘛,而駱源卻像早已猜到她要做什麼似的,脫口而出的話帶着些鄙夷:
“别想了,鄭家的醜事如果被你鬧大,以他家的勢力,你覺得你會是什麼下場?”
嶽花林驚詫的擡頭,醜事?
當天駱源又不在現場,鄭家兄妹□□一事,他是怎麼知道的?
原本要脫口而出的疑惑,到嘴邊卻自動換了個說法:“駱總,你是怎麼救我出來的?”
駱源冷笑一聲,語氣不鹹不淡:“你以為你去競争對手公司面試的事藏得天衣無縫?嶽花林,我記得我提醒過你,工作不要朝三暮四。”
尤其是鄭重集團。
駱源的神色中帶着斥責。
我曾經警告過你,讓你離他們的人遠點,你都當耳旁風了?
向來自我意識強烈的嶽花林,被這話說得難得慚愧地愣了一下。
雖說在職場上“騎驢找馬”很正常,但這份工作,嚴格來說是她利用信息差變相騙來的,工作機會本就來之不易,她還把“不珍惜”擺到了台面上,這麼一想,她确實理虧。
本想張嘴道歉,又覺得這種道歉十分虛假與虛僞,況且,老闆明知道員工背叛公司,卻依舊不計前嫌将其救回……
嶽花林不由得又想到了之前他承擔過世員工家屬生活費一事。
雖是臭屁了些,但卻是一個不折不扣,有大愛的人。
整件事從頭至尾,駱源都可以稱得上她的貴人:好工作是他介紹的,命是他救回來的。對待貴人,理論上應該肝腦塗地,而她卻從一開始,就對貴人産生了非分之想……
一想到這,她便更覺愧怍,連帶着雙頰都有些赧顔。
這份恩情太大,大到無力償還,除非有機會能讓她也救他一命。
不過這不可能,駱源這種老闆,身邊總會有保镖助手負責他的安全,哪能輪到她出手相助?
嶽花林淺淺地歎了口氣。
她一直覺着,自己倒黴是自己的事,跟别人無關,可如今看來,這份倒黴不僅影響着自己,甚至讓貴人也分了神,她們這種小人物的時間不值錢,但影響大老闆賺錢,無疑就是一種罪過了。
仔細一想,要真想回報駱源,她能做的,居然隻有在被裁前踏實努力工作,減少不必要的活動,降低壞事發生的概率,并且離駱源再遠點。
光這麼想,頭腦就莫名地發昏,身體一軟差點摔倒。幸虧就站在牆邊,借着力沒真摔,而旁邊的護士眼疾手快地捕捉到了駱源蹙眉的眼神,連忙解釋:
“可能是吸入麻醉引發的頭暈後遺症,休息兩天就好了。”
一聽到“休息”二字,嶽花林瞬間清醒:“不用休息,我明天就能上班,不要影響了工作……”
她邊說這話,眼睛還時不時邊向駱源一瞟,像是在觀察他的反應。
駱源隻覺得腦子裡的某根神經突突作痛,他不知嶽花林從何角度說出了這樣的話,但他之前對她身體狀況的關注,經由這一番話的回答,倒是顯得多餘且計較。
駱源嘴角冷撇了一下,沒再說什麼,轉身快步走了。
她想不要命地工作,就讓她去,總歸最後還是得像之前一樣,第一時間打電話求助他。
待在駱源旁邊,身體各項尤其是心髒的痛苦感,會被無限縮小,以至于嶽花林自己都沒意識到她現在仍舊算個病号。而當駱源一走,身體便不受控制,周身的不适感排山倒海地席卷而來了。
躺了一整天未動,首先而來的就是渾身的酸痛乏力,她撐着靠在牆邊,默默感受着心髒湧出的一股股焦慮。
而身體的折磨遠不止于此,她緊緊摁着腹腔,一天未進食,胃部仿若有強酸在慢慢腐蝕胃壁。
“喂?”
被痛苦的軀體硬控多年,嶽花林的面不改色幾乎達到了肌肉記憶的程度,她硬撐着,邊回電話邊往外走:
“什麼事啊葉姐?要約晚飯?約在哪?”
*
街角大排檔使空氣之中都飄散着生活的味道,脫口而出的嬉笑怒罵湮沒在人聲鼎沸裡。從前的人酒後說兩句,會被記錄在冊,編成文章,流傳成千古名句,而現代人人都是詩人,富有哲理的東西一旦變得普羅大衆,便成了無病呻吟。
在這個集合裡,有失意者,有縱意者,有随意者,坐在此等環境下吃飯的人,通常都不是心如止水的人,他們總存在着自己的借景抒情,心潮澎湃。
經過幾道菜的鋪墊,嶽花林明顯感覺自己的胃痛好多了,但一看到好友,她實在情難自禁,縱使沒喝酒,卻仍覺得自己有些上頭。
“葉姐,你都不知道我最近倒黴成啥樣了……”
她想講鄭三寶這事,但駱源的警告又讓她有些遲疑,看着葉宜甯拿着筷子眼巴巴地等着她接下來的話,嶽花林還是決定不講這些。
“就你知道,就好比我去一片海灘曬太陽,那麼大的海灘,那麼多人,一坨鳥屎就正好掉到我頭上,就這種倒黴程度,你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