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寒倚着門框看天冬做飯。
她人小腿短,隻有踩着凳子才能夠到竈台,卻動作熟練,兼着熬完了一碗藥。
瘦弱的天冬把唯一的雞蛋添給俞寒,期待地望着她嘗自己的手藝,見俞寒點點頭方才笑了起來,眼睛彎彎得像小月亮。
半夜,院裡突然嘈雜一片,俞寒聽到好些男人的聲音。
“天冬,歸依神木可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福報。”
“反正你娘也活不久了…”
“你胡說!我娘還能活,還能陪我很久很久!”小天冬争辯道,聽起來像是哭了。
“祀主說,你娘負罪在身,你家必出一人歸依神木償還罪孽,是你還是你娘,你自己看着辦。”
待好些人的腳步聲遠去,俞寒聽着天冬細細的哭聲,翻了個身繼續睡。
翌日醒來,不出所料,俞寒發現自己被綁了個嚴實。
四周圍着烏拉拉的人,皆是目光不善地盯着她瞧,卻又很滿意的樣子。
“這小妮子倒是不錯,體魄看着好,模樣也标志,直接祭給神木怕是可惜了。”
旁邊一臉嚴肅大漢給說話的人來了個巴掌:“神木的東西也想染指,不虔之人,我要禀報祀主!”
剩下的人打着圓場:“天冬,做的不錯,這麼好的祭品,你此次肯定能分更多的糧食!”
天冬不答,垂頭含淚不敢看她。
她捏着俞寒的衣角小聲呢喃:“姐姐,你既救了我…便救到底吧,我不想死,也不想我娘死,我…”
嚴肅大漢把天冬推到一邊,扯起俞寒的枷鎖便拉她出了門:“唧唧歪歪,耽誤了時辰沖撞神木你們擔得起嗎!”
猥瑣臉的大漢在背後偷偷譏嘲:“蠢貨,還真把自己當神使了。”
俞寒被捆着駕到木轎子上,被四個穿着法袍的凡人擡着繞村走了一大圈。
她頗感新奇地左顧右盼,發現除了自己還有十幾架轎子都馱着人。
男女老少都有,有人端坐祈禱目光虔誠,有人拼死掙紮咒罵不止,還有人面色慘白心如死灰。
他們最終都被放置在一顆巨大的喬木前,面前隔着一衆持刀的村民。
那是一棵震撼人心的巨木,宏偉的軀幹延展出萬千粗壯的枝木,殷紅的楹花絢爛如亘古火焰,遮天蔽日地阻絕了人世的天光。
俞寒望着那樹,感覺眼珠子都要燒了起來,才發現那些枝桠上還蹲着密密麻麻的妖族,他們眸光幽明,緘默看着樹下載歌祭舞的祭台。
人群中間站着一名華裝異服的老頭,他揮舞着旗幡,大喊着祭詞手舞足蹈:“我主毓秀,厚土鐘靈!”
“虬枝偃蹇承蒼昊,似華蓋之護黎氓!”
祭台前持刀的大漢們動起來,他們将轎上的人拉下來壓到祭台上。
台上排列着一縱石槽,血痕難除,直通那鳳凰木的根絡,祭品們的頭被按在那血槽之上。
“今以清醴三酹,素果五陳。仰觀神木含元之象,俯拜靈根載物之德。”
刀光閃過,血流湧注,殷殷流向那邪異的火樹。
五六顆頭顱應聲而下,激起那樹上鳥妖一片,紛紛飛掠搶奪,争得眼珠滾落一地。
大漢們擦了把臉上飛濺的血,提起那幾具無頭屍體抛向上空。隻見群妖湧動,紛紛躍起分食,激起血雨一片。
“願祈:萬靈庇佑,長昭雨露鴻恩!”
祀長高舉雙手,言辭懇切,深深跪俯。
然而期待的神迹并沒有發生,村裡的田地依舊一片死寂,連帶着枯草雜木都顯得衰敗,毫無生機。
祀長心中惶惶,村裡的餘糧早就見了底,群情動蕩,所有人都指着這棵鳳凰木發顯神威,令稻麥瓜果一夜成熟。
他揮了揮手,大漢們又壓着第二批祭品上去,婦孺們的哭喊幾乎壓下了祀長的祭詞。
“謹祝我主,蔭蔽蒼生如初,歲寒不凋;德配天地無極,與日同輝!”
沒有回應,祀長徹底慌亂起來,神木顯力所需祭品屢次增多,不知今日到底需要多少人畜?
他連連揮手将最後一批祭品帶上來,急得自己都奪過了刀。
俞寒作為最後一批被壓上那祭台,她将手覆上那蔓延在血槽裡的樹根,感受着它的生息。
難怪。
它已經要死了。
蘊天地靈氣而生,卻灌以凡人業血,能活得久就怪了。
她知天道之下,萬物自得因果,承他人之命數,累自身之業障。
是救,是殺,皆不可料自身之患。
可眼見那老頭越發癫狂,儈子手們渾身浴血,圍觀的村民卻個個置若罔聞,望着那妖冶的巨大花木,目光炙熱懇切。
俞寒權衡之下,心念微動,祭出法器錦囊,催動了早已備好的幻夢鼓。
“咚——咚——咚——”
沉悶的鼓聲響起,衆人隻覺胸腔心肺震動,連帶火樹的枝桠都顫抖起來。
九夷從混沌的思緒中複得一絲清明,他看見了一個女人,雖跪坐在他的祭台上,卻唇角微揚,輕松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