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叔楊嬸在胡同口開了家包子鋪,那麼多年生意一直不錯。樊星轉着輪椅過去買了豬肉大蔥餡的包子,又跟楊叔聊了一會拆遷的事,慢慢客人多了楊叔忙起來才掉頭回家。
紅磚和碎石鋪成的路面凹凸不平,輪椅在上面咯噔咯噔地颠簸着,樊星的心也跟着顫動,擡頭望向胡同盡頭。
長長的胡同裡左右兩排人家,西邊最後那扇門就是樊星家,再往前橫着一條步行小路,路那邊是個老小區。
平房的居住環境比不了樓房,但這裡鄰裡友善,互相幫襯。樊家孤兒寡母受過很多鄰居的關照,樊星都記着,也盡量回報,十四年過去這片平房快要拆了,以後能留下的大概隻有腦子裡的記憶了。
樊星在心裡歎口氣,擡頭看看兩側的院牆,又想起剛搬來那幾年跟李家的孩子瘋玩的情景。
李家的小兒子比樊星小兩歲,整天拽着他踹門、爬院牆、在胡同裡瘋跑,而老大李聿庭明明才比他大不到四歲,卻總像家長似的管着他們。樊星一想到那時候李聿庭被自己和他弟弟氣得七竅生煙仍然闆着臉講道理的樣子忍不住笑出聲,笑過之後又突然低落了,垂下頭用力轉着輪椅回家了。
進了門樊星把包子放到牆根的小桌上待在院子中間曬太陽,一直到夕陽西下才結束了自虐一樣的行為。
包子已經涼了,他沒熱,隔着塑料袋捏起來就吃,吃完撐着肘拐一步一挪進了院角的衛生間。
石膏妨礙了正常的血液循環,被包裹的右邊腳踝和一截小腿皮膚微微發黑,也明顯比左腿細一些,看着吓人。樊星盯着那條傷腿看了半天,連連感歎這一劫終于過去了,洗澡再也不用給石膏套塑料袋了,尿急時終于不用擔心跑不到廁所了,睡覺終于可以随意翻滾了,終于可以站着出門了。
痛痛快快洗完澡,樊星把浴巾往腰間一圍,拄着拐挪回北屋套了身幹淨衣服,之後回到院子裡打開房檐上的燈,靠着牆根坐在折疊凳上點了根煙。
天黑透了,氣溫回落,不再熱得人滿身大汗了。樊星邊抽煙邊望着南屋的大門,視線穿過光束裡飛舞的煙塵,心裡突然生出了一股強烈的宿命感。
受傷那晚剛跟李聿庭吃過飯,之後斷聯六周,拆石膏這天又遇見,不神奇麼?跟漫漫成長路上愛上李聿庭一樣,冥冥之中自有定數似的,而李聿庭也像他命中的劫,折磨得他體無完膚。
樊星九歲跟着母親搬到這片胡同,認識了對門的李叔、李嬸和兩個男孩。那年李聿庭十三歲,弟弟李聿君七歲,樊星插在中間,成了李聿庭的小跟班、李聿君的二哥哥。
李聿庭從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成績優異,謙遜有禮,平時大聲說話都很少,卻跟罵樊星是“沒爸的野種”的小孩吵過架、動過手。李聿君懂老二的生存哲學,嘴甜會哄,在父母處處拿哥哥跟他比時虛心接受,卻在私底下對樊星吐槽父母偏心、哥哥死裝,跟他比跟李聿庭還親。
困苦的童年終于落幕,樊星的少年時期照到了不一樣的光,封閉的心也漸漸敞開,一發不可收拾。
小時候樊星不懂,隻是喜歡和那個照顧自己的大哥哥一起玩,認清自己的感情之後他開始像每一個暗戀者一樣在對方的目光裡尋找蛛絲馬迹,患得患失。
李聿庭的态度有時會讓樊星覺得他對自己也有特别的情愫,有時又會覺得他似乎對自己的心意全然不知,哪怕“互相幫助”過幾百次,他仍然隻把他當成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