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記住我的話吧。”拉赫特的聲音變冷了,“不管是帕普尼卡還是什麼地方,如果有人類或者任何生物傷害了你,我會為你報仇。”
修凱爾在他的手下突然地掙紮了一下,但是他按住了修凱爾,用手臂的力量将那個男人固定在自己的懷裡,他用左手捂住了修凱爾的眼睛。如果他的手上沒有因為長期握持武器而留下的厚厚老繭的話,他也許可以感覺到修凱爾的睫毛在他的掌心劃過,上面挂着一點溫熱的水迹。
“睡吧。”拉赫特說,“在我們到達要去的地方之前,我不會再打擾你。”
在到達要去的地方之前,兩人再也沒有開過口,拉赫特的左手一直捂在修凱爾的眼睛上,替他遮着午後直射下來的陽光,可是修凱爾也沒能再睡着。
拉赫特揭示了一個可怕的可能性,因為這個可能性太過可怕,他即使再困也沒法睡着了。
而同時,他的心中隐隐約約地,對某個自己曾經自問的問題也有了答案。
哐當一下,馬車的車輪壓上了一塊大石子,将乘客們差點颠得飛起來。扔在車廂裡的那個背包彈了一下,把一棵圓白菜砸出了一個凹坑。
慢慢接近丘陵小鎮帕爾戴斯的時候,那條通天的光柱也出現在了他們的視野裡。這是在一兩個月之前,一次天崩地裂一樣的地鳴的第二天出現的光。沒有人能記起這條光柱是從地上上升到天空,還是自天而降的,也沒有人能說明光柱裡面的内容。具有魔力的人會被那道光柱彈飛,也有勇敢的普通人曾經試圖觸碰和進入它,但是當那個勇敢的普通人離開那束光的時候,他就變成了一個會在半夜尖叫着驚醒的怯懦的普通人,雖然□□沒有受到任何損害,卻永遠不敢說出他見過了什麼。這樣的人有過一個,兩個以後,就再也沒有第三個人敢于進入那裡,就算是最勇敢的卡爾騎士團的成員也一樣。
這樣一條危險的光柱,将是他們接下來要去調查的地方。也許裡面存在着會讓勇敢的人變得怯懦的魔法或者詛咒,但是修凱爾和拉赫特,也許就算變得膽小一點,别人也沒法看出來。
但是從小鎮和光柱出現在地平線,到運貨馬車以及馬車上的旅行者實際抵達那裡,也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如果不是趕車人在半路上發出了一聲驚呼,拉赫特并不會從馬車的一側探出頭去看前方發生了什麼,他的兜帽也就不會被風吹落,在路過的一群人類面前露出他與衆不同的膚色和長耳朵,引來了幾聲恐懼或者好奇的尖叫。
但在看到那條巨大光柱的時候,帕爾戴斯也同時進入了他的視野。
這是一座完全被摧毀過一遍的小鎮,從遠處看來仍然是一片廢墟。如果人類聰明一點,他們應該離開這裡,或者至少在平地上重建他們的小鎮,但是這裡的人類執拗地想要複原他們的家鄉,用雙手和簡易的工具,在那一片廢墟之中勞作着。
想要從廢墟上重建起一切的人類的執念,一直是非常可怕的。拉赫特看到這座小鎮,突然想起也在重建中的卡爾城堡,以及阿邦把鬥篷披在他的身上的時候對他說的意味深重的話。
“不要讓修凱爾獨自行動。”
他在說,不要丢下修凱爾。
奇怪的是,阿邦為什麼會認為他會丢下修凱爾。他從什麼角度來看都不是背信棄義的生物吧,當然把送給别人的東西強行要回來這點到底算不算背信棄義,也确實很難說。
在拉赫特扭過半邊身子朝遠處張望的時候,修凱爾也坐了起來。在這個人類睡或者是躺在拉赫特的腿上的這幾個小時間,拉赫特的腿被壓麻了,而在他的頭離開那兩條腿以後,拉赫特才開始感覺到兩條腿幾乎都不是自己的,和太是自己的感覺了。然後,似乎是看見了這個風帽已經滑落到肩上的魔族青年露出的奇怪表情,修凱爾,非常惡意地,用碗大的拳頭在他腿上用力地敲了又敲。
那真是難以置信的酸爽。但是在拉赫特在自己尖叫着滾下馬車和回手一拳把修凱爾打飛成一顆星星兩個選項裡猶豫的一小會之間,腿的感覺已經恢複正常了。
“很抱歉壓麻了你的腿。”修凱爾一本正經地說,“知道暗夜精靈和人類一樣是流着血的生物,我非常欣慰。”
他看來是從剛才的危險對白中已經走出來了,才用這樣的語氣來說話。拉赫特無語地歎了口氣,撓了撓自己被風帽摩擦得發癢的耳朵,又将風帽從頭頂拉到了眉間。
“暗夜精靈明明是故事書裡面的幻想生物,這樣說真的好嗎?”
“可是妖精和霍比特人都是存在的,也許真的有暗夜精靈這樣的亞種嘛。總不能說你是個吃素的暴風食人魔吧。”修凱爾擡起手,比劃着拉赫特眼下的面紋,“紫色的皮膚,長耳朵,面紋,你就和故事書裡面描寫的暗夜精靈一模一樣,不會有人懷疑的。”
“在有些時候,你的頭腦也太單純了,我的朋友。”拉赫特歎着氣說,但是糾結自己被叫做什麼非常浪費時間,而且萬一真的被叫做吃素或者減肥中的暴風食人魔就太得不償失了,所以雖然不太情願,還是接受了故事書裡出現的生物的叫法。
對于拉赫特來說,自己的出身曾是難以啟齒到将死之刻才能告訴别人的事實,如果聽到了事實的兩個人沒有像廣播一樣把這種事情向全世界公開的話,他從各個角度看應該都是普通的魔族。這在被魔王軍洗劫過兩遍的卡爾王國确實是一個劣勢,但是事實上,他和修凱爾明明是一丘之貉,隻有他自己被排擠的話就太不愉快了,所以還是假裝自己是暗夜精靈吧。
拉赫特飛快地把在車廂裡禍害了好幾顆圓白菜的背包回收到自己的懷裡,把上面殘留着的一點白菜的汁液用手指搓了搓,突然想到了一個在出發前應該想起來的事情。
“修凱爾,如果上車的時候你用那把劍把這些貨物都冰封起來,既然被冰住以後是無敵的,我們不就可以坐在它們上面……”
“說得好,但是已經晚了,而且你确定坐在哪怕是無敵的冰凍蔬菜上不會問心有愧嗎?”
“反正我本來就不喜歡圓白菜。”
“那你喜歡什麼?”
“我喜歡你。”
“謝了,我也喜歡你。”
兩人半真半假地相互告白着,因為覺得這告白太過好笑而笑出了眼淚。這時候馬車也把他們帶到了帕爾戴斯,本來應該是小鎮廣場的地方現在堆着各種石材和木材,周圍的破房子雖然開始維修了,但多數還是破爛的,兩層高的房子基本都沒有房頂,酒館已經變成了露天的,旅店……就假裝這個小鎮還有能用的旅店好了。
“騎士團駐紮的營地在鎮子那頭,你們既然是女王介紹來的,可以住在那裡,或者也可以臨時借住一下教堂的房間。”在拉赫特看起來是好心其實是因為壓壞了對方的菜而心虛地幫助趕車人卸貨以後,趕車人這麼告訴他們,“這裡唯一沒有被魔王軍毀掉的地方就是教堂,在魔王軍襲擊的時候,鎮裡的老幼都在那裡躲過了一劫,神加護着卡爾王國,所以我們一直相信一定能赢。”
“非常感謝。”修凱爾對他說,“我想請問一下,那道光柱從一開始就那麼大嗎?”
趕車人皺起眉頭朝遠處看了看,确定地回答:“比我上次來的時候大了一圈。上次還是在山頂,現在已經擴展到半山腰了。”
這樣下去,這個鎮子可能不久也會被光柱吞沒,但是沒有人在意這件事情,他們隻是在重建自己的家園。也許他們覺得,既然有人進去了沒事,那整個鎮子都被吞進去自然也沒事。
或者,他們有這個光柱絕不會波及自己的自信,就是說,這不是自然形成的光柱,而是人為的。如果是這樣的話,把這件事情告訴阿邦之前,多少要再繼續調查一下。
“你們兩個到底是為什麼要到這裡來的?”趕車人好奇地問了起來,“女王介紹你們來這裡,隻是為了觀察那個奇怪光柱嗎?”
“我是個戰士,在與魔王軍的戰鬥中受了傷,一直沒有恢複。這是我的暗夜精靈朋友,在大魔宮墜落的時候,他的家被砸毀了,所以一直要求我賠償。他說我因為太魯莽才會受傷,聽說了這個光柱的故事以後逼我到這裡來,想讓我穿過光柱,從此變得膽小一點。”修凱爾說。
拉赫特擡了擡眉毛,雖然覺得修凱爾的這番說辭是完全的胡編亂造,但是也沒多說什麼。
凡事不可追根究底,希望人類明白自己的諺語的意思。
趕車人似乎相信了修凱爾的話,露出了遺憾的表情,拍了拍修凱爾的肩膀,去刷馬了。
“走吧,”修凱爾對拉赫特說,“阿邦不是說過卡爾騎士團有人進入光柱已經四天了還沒有出現嗎,我們先去騎士團的營地問問吧,你還是老樣子,非必要不要露臉,也不要說話。”
拉赫特說:“塔斯丁狗。”
“……我真的該說你是個吃素的暴風食人魔。”修凱爾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