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直到天色漸亮時才慢慢停止,天還陰沉沉的,透不出陽光,空中有細小的雨絲在朦朦胧胧飄蕩。
砰!
猛烈的撞擊聲自小院傳出,驚起院中覓食的幾隻飛鳥。
“太過分了,那章齊坤竟真做出這種事!簡直喪盡天良,死不足惜!”
蘭薔給白雁歸講故事講到天明,他這才知道章齊坤急病之前,還有個阮娘與李氏死于非命,一巴掌拍在桌面,氣得臉色泛紅,虛弱的氣質都減退不少。
他先前居然一直替章府說話,真是荒唐!
蘭薔一驚,趕忙抓起他的小臂探頭查看,他深吸一口氣,抽出手道:“我沒事。”
誰知蘭薔彎下腰,擔憂的目光落在桌子上,痛心疾首喊道:“我的陳年老桌子!被你拍裂了!”
白雁歸:……?
他僵着臉色,順着蘭薔的視線看過去,廢了好大勁,終于在桌面發現一道疑似劃痕的印記。
不待他看清些,蘭薔就擡起頭,滿眼正義泫然欲泣,“看在你救我一命的份上,我收你五十文錢不過分吧?”
白雁歸:?
人言否?
“你……”
他不可置信地說出一個字,就被蘭薔一拳錘在肩膀,她呲牙咧嘴地看着他,“開玩笑的啦。”
蘭薔說完,垂眼随手擦了擦桌面的痕迹,撇撇嘴道:“有些話聽聽就好,何必往心裡去,世上那麼多人,總不能全都按你的心意做事。”
白雁歸怔住,将拍桌的那隻手背到身後,“我知道你說的是玩笑話。”
蘭薔:“那你還拍桌子?”
白雁歸:“……?”
牛頭不對馬嘴,他徹底被蘭薔給繞進去了。
丢下站在原地自己合計的白雁歸,蘭薔披上黑鬥篷,鼻尖湊上去嗅了嗅,皺眉。
衣服昨夜拿法術烘幹潔淨了,這會兒又粘上潮氣,散出些新雨後泥土的氣息。
腳下木架也修好加固過,她檢查完自己的儀表,準備前往章府。
房間的窗戶開着,姬千站在窗邊出神,不曉得在看什麼,朦胧的光打在他的臉上,柔和得像畫,好像他要融入那光裡去,永不再回頭。
自打昨夜回來,他就一直發呆,蘭薔發覺事情不一般,可問他又不說,她便也不再提,就将他自己扔在角落。
該說時他總會說。
蘭薔帶起兜帽,回頭道:“我去章府咯,如果沒提前回來,就傍晚林中見。”
姬千這才回神,他向來不過問蘭薔與凡人的來往,隻轉身點點頭:“萬事小心,不可魯莽。”
蘭薔一隻腳已經跨出門檻,頭也不回道:“知道了,你現在說話跟當爹似的。”
姬千怔愣愣盯着窗外走遠的蘭薔,好半晌過去才哂笑一聲,嫌棄地搖頭自言自語:“誰要當你爹。”
房裡隻剩下一人一鬼,白雁歸目睹此情此景,不由得道:“您和蘭薔關系真好。”
姬千聞言回頭,白雁歸當即正襟危站,過于正經顯得有些呆,他不禁失笑,“許多年了,自然親近些。”
他似乎回憶起了很多事,目光也變得柔和,而後又對白雁歸說:“你救了她,她雖嘴上不說,但會真心誠意待你的。”
白雁歸明白蘭薔心地不壞,聞言點點頭,卻聽見姬千的歎息。
“她已經……很久沒有過凡人朋友了。”
。
時辰還早,眼下還不确定章銘言的動作,蘭薔不打算貿然露面,于是給自己施了隐身咒,暗中前往章府。
府外已挂上白绫白燈籠,靈堂也打理出來,今日也沒有陽光,氣派的府邸驟然就顯得蕭瑟哀戚。
還沒什麼動靜。
蘭薔悄然走進靈堂,守靈的是章齊坤的女兒章無憂,她面朝門口坐在地上,靜靜靠在棺椁的側面,臉上遍布幹涸的淚痕。
周圍一個人也沒有,她也沒了那日的瘋樣,雙臂抱膝,對着空氣喃喃自語。
“爹,你知道嗎,起初我哥以為,她是勾引你的狐媚子,那麼年輕,卻想做我們小娘。”
蘭薔眨眨眼。
她居然正好提起阮娘。
“他砸了她的攤子,想逼她就此離開昌宿城。”
她說到此處,停頓了一陣子,血色淺淡的唇忽然揚起一個笑。
“可我怎麼會讓她走呢?”
冷風忽然灌進靈堂,供桌上蠟燭的火焰狂舞着熄滅,雷聲自雲層中傳來,豆大的雨點再次噼啪而下。
蘭薔的雙眼猛然瞪大,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還有反轉?!
章無憂望向外邊,呆愣一瞬後忽然落下無聲的淚,順着臉頰滑下,就和那大雨一樣。
“你也聽到了麼……阮娘?”
此刻,事情的走向已經完全超脫出蘭薔的預料,這樁事背後似乎又多出了數不清的隐情。她聽得心驚肉跳,恨不得搬個凳子坐下,再整盤花生米來。
能不能自救另說,這麼勁爆的故事必須得聽完。
章無憂怎麼會知道還有人在聽她說這些,她緊挨着棺椁,腦袋親昵地靠着冰冷的木闆,就好像靠在父親的肩頭,對着他輕聲講話。
“爹,你知道嗎,如果不是我娘當年用盡手段,踩着旁人的屍首往上爬,那她就會和李氏一個下場,而我,也會成為今日的阮娘。”
她自嘲般地笑了一聲,“你當然不知道,李氏不願害人,我娘恨她不成器,卻還是暗中幫襯着她們母女,我早知道她是我妹妹。”
“爹,這一切都是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