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樂,"周蕙蘭突然把毛線團砸進藤編筐,"你去給程家回個話,就說......"
"說什麼?"樂正華摘下老花鏡,鏡腿上的膠布翹起個角,"說我們薇薇願意當傳宗接代的工具?"
樂薇看着父母像兩株霜打的茄子,突然明白他們正在用半輩子積攢的體面,對抗某種更頑固的東西——也許是廠區廣播裡天天放的計劃生育宣傳,也許是老家來信裡那句"你堂弟都抱上孫子了"。
"我去見他。"她剪斷毛線,斷茬像蒲公英般散落在搪瓷盤裡。
——
程志明約在國營百貨商場後的飲食店。
這是他們第一次約會的地方,當年樂薇總笑他非要把小馄饨裡的香菜全挑出來。
現在程志明面前擺着兩碗馄饨,一碗飄着香菜末,一碗清湯——樂薇的口味他一直記得清楚。
"我查了資料,"他手邊的《家庭醫生》雜志翻到"不孕症治療"那頁,"北京有個專家,用促排卵藥......"
頭頂的吊扇把陰影切割成碎片,樂薇注視着湯面上漂浮的油星,那些光點正在一點點吞噬她的倒影。
"然後呢?"她輕聲問,"等孩子上學填檔案時,在母親健康狀況欄寫'藥物催卵後遺症'?"
程志明的筷子突然戳破了馄饨皮。餡料裡的蝦仁滾出來,像極了他們剛工作時在黃浦江邊分食的那袋蝦條——當時他指着江邊的霓虹說以後要給她買能看到江景的房子。
"薇薇,我真的......"他的眼淚砸進醬油碟,濺起深褐色的斑點,"我可以寫保證書,但今年是分福利房的末班車,我爸的勞模補助......"
"程志明,"她推開餐椅,"七年前你說要給我買蝴蝶牌縫紉機當聘禮,現在我才明白,你家要聘的是個能下蛋的母雞。"
離開後樂薇沒有回家,不想也不敢回去面對父母,她去了樂蘊在公司附近租的房子,進屋時看見 樂蘊正在廚房煮方便面,味精的香氣飄滿客廳。
看見樂薇來了,樂蘊往鍋裡加了一個面又打了兩個雞蛋,這是她們之間的默契:誰心情不好,另一個就負責做飯。
姐妹倆默契地吃完面後,樂薇自覺去洗碗,樂蘊則趴在寫字台前趕季度報表。
樂薇洗完出來看妹妹,卻瞥見玻璃闆下壓着幾張聯誼舞會的門票。最上面那張印着紡織局團委的鋼印,背面用圓珠筆寫着"張科長侄子,中專學曆,急婚"。
"大伯母托工會主席送來的。"樂蘊把門票掃進廢紙簍,"說這個不介意女方年齡大。"
樂薇從樟木箱裡取出兩瓶橘子汽水,瓶蓋開啟的悶響像某種壓抑的歎息。
"薇薇,"樂蘊突然湊過來,汽水泡沫沾在她嘴角像撇白胡子,"你還記不記得我們小時候偷用姑媽的胭脂抹臉?"
樂薇望向窗外的夕陽。十五年前她們用紅紙染嘴唇,樂蘊把算盤珠子當戒指套在她手上;十五年後真正的戒指已經退回,而當年那個偷偷憧憬婚禮的小姑娘,此刻心裡隻剩下一片荒蕪的平靜。
樓下傳來自行車的鈴铛聲。樂薇看着程志明第無數次徘徊在小區門口的身影,突然覺得那輛永久牌自行車陌生得像上輩子的遺物。
"關燈吧。"她拉上窗簾,把七年青春徹底鎖進黑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