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的銅鶴香爐飄出龍涎香,陸昭虞跪在丹墀下,聽着階上珠簾輕響。太後執起朱筆的手頓在《求賢诏》卷首,墨汁在“宰相”二字上洇開小團雲霧,仿佛要将這兩個字刻進青史裡。
“哀家記得,”太後的聲音混着珠簾撞擊聲,“去年秋汛,你在揚州設三十六個施藥棚,用溫陽化濕的方子治好了兩萬災民的寒濕腿疾。”她指尖敲了敲禦案上的《江淮赈災錄》,“就是你今年,帶着醫女們熬三天三夜的藥,連禦史台都上折子彈劾你‘牝雞晨’。”
殿中重臣皆低眉斂目。陸昭虞記得那日自己跪在宮門前,懷裡抱着用狼齒刻着“濟世”二字的藥箱,直到太後派人送來貂裘,袖口還繡着她随手畫的艾草紋樣。此刻她望着禦案上的狼齒鎮紙——那是燕将軍從北疆送來的賀禮,齒尖還凝着雪粒似的紋路。
“宰相者,需能治萬民之疾。”太後将诏書推到階前,朱紅印泥在“陸昭虞”三字上泛着光,“你替哀家治頭暈,能從太醫院的溫補方裡看出北疆舊傷;替百姓治瘟疫,能在棺材鋪都斷貨時想出用生石灰隔疫的法子。”她忽然輕笑,“哀家倒要看看,這滿朝文武,誰的腦子比你的銀針還透亮。”
吏部尚書王大人出列,笏闆叩地發出清響:“啟禀太後,祖制規定宰相需進士出身,陸姑娘雖有醫術,但......”
“但什麼?”太後擡手打斷,金鑲玉護甲劃過《考成法》竹簡,“洪武年間,醫官戴思恭還做過禮部尚書呢。哀家問你,去年戶部算不清的漕運損耗,是誰用算籌算出了層層中飽?是陸昭虞!她在揚州設粥廠時,每日記錄的粥米克數比戶部賬本還清楚。”
殿外忽然傳來馬蹄聲,是燕将軍快馬送來北疆急報。陸昭虞擡頭,看見禦案上的《邊軍屯田圖》——那是她用三個月時間,跟着老司農走遍京畿農田畫下的,每道田壟都标着土壤肥瘦。此刻圖上還壓着她送的醒神枕,狼齒扣在陽光下泛着冷光。
“臣附議。”樞密使李将軍忽然出列,铠甲上的麒麟紋與陸昭虞錦袍上的暗紋相映,“末将在北疆時,見過陸姑娘給傷兵挖草藥,指甲縫裡都是泥,卻能在軍帳裡用《黃帝内經》給軍醫講戰傷護理。她能治人的病,也能治家國的病。”
王大人的笏闆抖得厲害:“可女子為相,恐遭天下人議論......”
“天下人?”太後忽然起身,鳳冠上的東珠流蘇掃過诏書,“哀家十四歲随先帝征戰北疆時,天下人也說女子不該騎馬。後來呢?哀家的箭術比皇子們都準,照樣能替先帝守好國門。”她目光掃過陸昭虞,“你且說說,若為宰相,第一步要做什麼?”
陸昭虞解開腰間的狼齒藥囊,取出張皺巴巴的紙——那是她昨日在民間茶樓聽來的《米價歌》,上面用朱砂标着各府縣的糧價波動。“回太後,臣若為相,先清漕運。”她展開紙,指尖點在淮安府位置,“運河淤塞導緻江南米運不進京,奸商囤糧擡價,百姓有粥無米。臣已算出,疏通清江浦一段需二十萬勞工,可從受災縣招募,以工代赈,既治河又赈災。”
殿中響起窸窣議論聲。戶部尚書猛地擡頭:“以工代赈?這......這得算多少糧食?”
“每日每人三升粟米,十錢工費。”陸昭虞從袖中取出算盤,指尖如飛撥弄算珠,“清江浦長八十裡,寬二十丈,需三月完工。臣算過,所需糧食可從揚州義倉調撥,再讓江南商戶捐出三成囤糧抵稅——他們庫房裡的米,都快生蟲了。”
太後忽然笑出聲,指節敲了敲禦案:“好個‘米快生蟲’!去年你給哀家的養顔膏裡摻金箔,說‘女子容顔是底氣’,如今倒把這底氣用在朝堂上了。”她拿起玉玺,紅泥穩穩印在诏書上,“就這麼定了。陸昭虞,明日起入内閣參贊機務,兼理戶部漕運司。”
陸昭虞叩首時,額頭觸到冰涼的金磚。她聽見謝柔在殿外壓抑的抽氣聲,想起昨夜這丫頭替她縫補朝服時,在衣襟裡繡了朵極小的蓮花——那是太後的小名,也是她刻在每味藥材裡的心意。
“啪”的一聲,太後朱筆拍在禦案上,《求賢诏》卷首的“宰相”二字洇開墨痕,宛如撕裂朝臣陳見的裂口。“洪武二十三年,戴思恭以醫官入禮部,”太後護甲劃過泛黃的《考成法》,“成祖爺說‘醫者通陰陽,亦能通治道’,你們倒比成祖爺還懂祖制?”
吏部尚書王廷珪的笏闆磕在青磚上,驚起細微塵煙:“太後明鑒,宰相位極人臣,需熟稔四書五經、通覽廿四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