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昭虞搖頭,将狼牙塞進袖口:“沒什麼,隻是覺得……”她望向窗外的燕野鶴,他恰好回頭看她,眼底映着初融的春水,“這春天,該是暖的了。”
朱砂偷笑,放下車簾。馬車轱辘聲中,陸昭虞聽見燕野鶴在窗外低吟:“雪壓寒梅終有盡,暖春歸時花自開。”她指尖撫過腕間狼牙,忽然輕笑——或許,她真的可以試着,在這場名為婚姻的交易裡,摻上那麼一點真心。
金銮殿外,四皇子的辯論聲隔着琉璃瓦傳來。陸昭虞踩着漢白玉台階拾級而上,留意到兩側廊柱上新增的鎏金紋飾,恰好覆蓋了去年她刻下的密道标記。轉角處,太子的貼身内侍早已候着,手中托着的漆盤裡,是盞冒着熱氣的碧螺春。
“陸姑娘請。”内侍垂眸時,耳後閃過一道月牙形疤痕——那是燕臨淵安插在東宮的暗樁。陸昭虞指尖輕叩茶盞,三長兩短,是詢問“是否有埋伏”的暗号。内侍手腕微轉,茶盞底部露出半枚虎符紋樣,示意安全。
殿内傳來哄笑聲,四皇子正舉着《神農本草經》駁斥言官:“書中明言‘丹砂可輕身不老’,父皇以之煉丹,正是順應天道!”陸昭虞掀簾而入時,恰好看見太子捏着茶盞冷笑,指節因用力泛白——那茶盞上繪着的“五毒戲珠”圖,正是她去年送給他的生辰禮。
“陸姑娘終于來了。”太子起身相迎,目光在她眉間蕊钿上停留片刻,“聽聞姑娘醫術了得,不知對‘丹砂煉丹’一事有何高見?”
他刻意加重“丹砂”二字,陸昭虞聽出弦外之音——這是在試探她是否知曉皇上抓幼童煉丹的舊事。她俯身行禮,袖中銀簪輕輕劃過案幾上的《道德經》,在“五色令人目盲”句尾點了個朱砂點:“丹砂性熱,久服必損心脈。若以童男童女為引……”她擡眸看太子,“恐遭天譴。”
殿内瞬間靜得落針可聞。四皇子漲紅了臉:“你竟敢謗議父皇!”陸昭虞卻注意到太子袖中露出的一角黃绫,正是她前日讓人塞進東宮書房的《抱樸子》殘卷,其中夾着她用銀針刻的“丹毒解法”。
“四殿下可知,”她緩步走到香爐前,撥弄着裡面的香灰,“這龍涎香中若混了朱砂,再以犀角點燃,便會生出幻象。”她指尖沾了香灰,在掌心畫出太極圖,“就像皇上夢見‘仙人索童’,不過是有心人在熏香裡做了手腳。”
太子瞳孔微縮,他昨夜剛從暗樁處得知,皇上煉丹時的“仙人托夢”竟與陸昭虞所言分毫不差。四皇子卻忽然抽出腰間佩劍:“妖言惑衆!來人,将這女子拿下!”
劍光劈來的刹那,陸昭虞側身避開,銀簪“叮”地釘入殿柱,露出簪頭暗藏的機關——裡面滾出粒藥丸,正是能解丹毒的“清神散”。太子眼疾手快接過,嗅到藥香時渾身一震:這味道,與當年母後端妃房中的安神香一模一樣。
“陸姑娘這是何意?”他捏着藥丸,聲音發顫。
陸昭虞低笑,指尖撫過殿柱上的蟠龍紋:“太子可記得,端妃娘娘臨終前說過‘龍涎□□’四字?”她瞥向四皇子,後者握劍的手正在發抖,“當年娘娘誤食摻了朱砂的龍涎香,才會常做噩夢,最終……”
“住口!”四皇子揮劍砍向她,卻被太子徒手握住劍刃。鮮血滴在陸昭虞的蕊钿上,将鵝黃染成嫣紅,恰似她腕間的朱砂痣。
“四弟,”太子盯着他眼底的慌亂,“你敢說,皇上的‘仙人托夢’,與你書房裡的《煉丹秘錄》無關?”
陸昭虞趁機退到窗邊,摸出袖中燕臨淵昨夜給的密報——上面用朱砂圈着四皇子與煉丹方士的往來記錄。她指尖輕彈,紙頁如蝶般飄到太子腳邊,露出“童男童女”四字。
殿外忽然傳來鐘鼓聲,皇上的儀仗到了。陸昭虞看着太子将藥丸藏入袖中,忽然福身行禮:“民女突然想起,燕将軍府的梅花該開了。若陛下不嫌棄,民女願獻一支‘雪中春信’香,可清神醒腦。”
皇上眯眼打量她,目光落在她眉間蕊钿上:“聽聞你是陸景珩的妹妹?當年他曾用‘雪中春信’救過朕的命……”
“正是家兄所制。”陸昭虞取出随身攜帶的香篆,在銅爐裡鋪好沉香灰,“不過這香需用活人血做引。”她指尖劃過掌心,鮮血滴在香灰上,竟凝成梅花形狀,“民女以血為墨,替陛下祈願國泰民安。”
太子看着她行雲流水的動作,忽然想起城西茶樓那夜,她也是這樣從容地替燕臨淵包紮傷口,指尖染着血卻穩如磐石。爐中升起青煙,隐約有梅香混着松煙,正是燕臨淵身上的味道。
香燃過半,皇上忽然按住額頭:“朕竟覺得……神清氣爽。”陸昭虞趁機叩首:“陛下龍體安康,乃百姓之福。隻是煉丹一事……”她看向四皇子,後者正被侍衛拖出殿外,眼底滿是驚恐,“還望陛下三思。”
退朝時,太子追上她:“為何幫我?”
陸昭虞看着禦河冰面上的殘雪,忽然取出銀簪别在他發間:“因為太子手中的半幅《千金方》殘卷,該物歸原主了。”她轉身時,袖中落下張紙條,上面是燕臨淵的字迹:“東宮密道已通,速取丹方。”
太子捏着銀簪,發現簪頭棋盤竟與他書房暗格裡的殘棋相合。遠處傳來燕府方向的馬蹄聲,他忽然輕笑——原來從始至終,陸昭虞都在下一盤大棋,而他,甘做這棋盤上的一枚卒子,隻為能與她共賞這深宮中的雪後初晴。
“陸昭虞,”他對着她背影低語,“下一次對弈,我要與你并肩執棋。”
春風拂過禦花園,梅枝上的殘冰終于化作春水。陸昭虞坐在馬車上,摸出燕臨淵今早塞進她袖口的蜜餞——外皮裹着的糖霜下,藏着他用匕首刻的“小心太子”四字。她咬開糖衣,裡面的字條上還有半首未寫完的詩:“雪壓寒梅枝不折,卻向春風展笑顔。”
指尖摩挲着字迹,她忽然輕笑。或許在這深宮中,最難得的不是權謀算計,而是有人願與你共賞風雪,同赴棋局。馬車轉過街角,她透過簾縫看見太子站在宮牆下,銀簪在陽光下閃着微光,恰似她心中那點漸暖的春意。
這一局,她雖未赢,卻也不算輸。畢竟,在這吃人的深宮裡,能遇到個願與自己對弈的人,已是難得的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