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浸透琉璃瓦時,陸昭虞才踩着最後一縷天光回到将軍府。垂花門前,燕老夫人扶着鎏金拐杖立在燈籠下,滿頭銀發梳得一絲不苟,鬓邊斜插的翡翠簪子正是今早她親自給兒媳别上的。
“虞兒可算回來了。”老夫人伸手握住她凍得發涼的指尖,掌心的暖意混着龍涎香撲面而來,“哀家讓廚房煨了銀耳蓮子羹,先喝一碗暖暖身子。”
陸昭虞垂眸行禮,袖中暗紋掃過老夫人袖口的牡丹紋樣——那是皇後親賜的蜀錦,紋樣走勢竟與燕臨淵書房的兵防圖暗合。“有勞母親挂懷,今日在宮中與太子辯了半日藥理,竟忘了時辰。”她擡眸時,眼角餘光瞥見廊下閃過的玄色身影,正是燕臨淵的貼身暗衛。
老夫人忽然捏了捏她指尖,看似親昵的動作裡藏着幾分力道:“哀家聽聞,今日金銮殿上,你用燕家血香破了四皇子的局?”她語氣輕緩,卻在“燕家血”三字上刻意加重,“臨淵那孩子,自小就愛把血往刀尖上灑,倒讓你跟着操心了。”
陸昭虞指尖微顫。老夫人竟知曉燕臨淵暗中替她提供血香之事,看來這深宅裡果真沒有秘密。她垂眸替老夫人攏了攏披風:“母親說笑了,臨淵治軍嚴明,不過是些皮毛功夫。倒是母親方才問起……”她頓了頓,“說臨淵的小名?”
老夫人忽然輕笑,松開她的手轉而攬住她肩膀,動作熟稔得像真正的母女:“哀家嫁進燕府時,臨淵才三歲,整日追着我喊‘母妃’。”她指尖劃過遊廊柱上的燕家紋章,“這孩子從小就倔,偏要把小名從‘鶴’改成‘淵’,說什麼‘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
陸昭虞挑眉。燕臨淵的字是“野鶴”,但外人鮮少知道他曾改過小名。她想起昨夜在他書房暗格見過的幼學筆記,落款處正是“燕臨淵”三字,字迹力透紙背,分明是少年意氣之作。
“母親可知他為何改?”她輕聲問,目光落在老夫人鬓邊的翡翠簪子上——那簪頭雕着的不是尋常花鳥,竟是半尾錦鯉。
老夫人忽然歎了口氣,從袖中取出枚玉佩遞給她。羊脂白玉上刻着“臨淵”二字,邊緣卻有處缺口,恰似燕臨淵心口的刀疤:“當年他父親戰死沙場,這孩子跪在靈堂前說,‘鶴太輕,載不動家國’。”她握住陸昭虞的手,将玉佩塞進她掌心,“虞兒,哀家知道你與臨淵是盟友,但哀家更希望……”
“母親!”燕臨淵的聲音從月洞門傳來,玄色大氅上還沾着未化的春雪,“夜深露重,您怎麼親自出來了?”他快步走近,目光在陸昭虞掌心的玉佩上停留片刻,忽然伸手替老夫人理了理披風,“兒媳不懂事,該讓丫鬟扶您回房的。”
老夫人瞪他一眼:“哀家與虞兒說體己話,要你插嘴?”她轉而握住陸昭虞的手,“方才說到小名,虞兒可别笑話他,小時候還偷穿過我的鳳冠霞帔呢。”
陸昭虞瞥見燕臨淵耳尖發紅,忽然輕笑出聲:“原來将軍還有這般童趣,改日定要讓他穿來瞧瞧。”
燕臨淵忽然捏住她指尖,隔着繡帕都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溫度:“夫人想看,今夜便穿給你看。”他轉頭對老夫人道,“母親早些歇息,我送兒媳回房。”
目送老夫人離開後,陸昭虞晃了晃手中玉佩:“臨淵?原來将軍的鴻鹄之志,早在幼年便種下了。”
燕臨淵忽然扣住她腰肢抵在廊柱上,玉冠上的流蘇掃過她眉間蕊钿:“比起鴻鹄,我更想做你掌中的魚。”他低頭吻她耳垂,“聽說太子今日在禦花園,送了你一支并蒂蓮?”
陸昭虞挑眉,指尖劃過他喉結:“将軍消息倒靈通。”她将玉佩塞進他衣襟,“不過比起蓮花,我更喜歡這殘缺的玉——就像将軍的刀疤,雖不完美,卻獨一無二。”
他忽然攥緊她手腕,眼中翻湧着複雜情緒:“陸昭虞,你總能看透我。”他指腹撫過她腕間狼牙,“那你可看透,我今日在東宮密道,為何故意讓你用我的血觸發機關?”
暮色漸濃,廊下燈籠次第亮起。陸昭虞看着他眼底倒映的暖光,忽然伸手替他拂去肩頭落雪:“因為你知道,隻有用你的血,才能讓太子相信,我們是真正的盟友。”她頓了頓,“也隻有這樣,才能讓老夫人放心,将燕家的秘密交給我。”
燕臨淵忽然輕笑,低頭吻住她唇瓣。這一次,沒有算計,沒有試探,隻有深宮中難得的溫柔。陸昭虞環住他脖頸,嗅到他身上混着的雪水與松煙香,忽然覺得,或許在這充滿權謀的世界裡,他們早已是彼此最堅實的依靠。
“以後别再冒險。”他低語,額頭抵着她的,“我允許你算盡天下事,但不許算漏了自己的安危。”
陸昭虞輕笑,指尖勾住他玉帶:“知道了,我的‘臨淵’。”
春風拂過遊廊,吹得燈籠輕晃。遠處傳來老夫人房中的笑語,陸昭虞忽然覺得,這将軍府的暮色,竟比皇宮的朝陽更暖。或許有些東西,早已在不知不覺中改變,而她,願意陪着眼前這人,在這深宮中,走出一條屬于他們的路。
燕臨淵斜倚在美人榻上,指尖轉着她遺落的銀簪,棋盤上擺着半局殘棋,正是她今早出門前布下的“龍門陣”。
“太子的茶好喝麼?”他挑眉看她,眼底映着燭火,“聽說你在金銮殿上,用我的血香破了四皇子的局。”
她解下雲錦披風,露出内襯上新繡的“臨”字暗紋:“将軍的血果然好用,不過……”她指尖劃過他腕間脈搏,“下次再往我袖裡塞蜜餞,不如直接放情報。”
燕臨淵忽然扣住她手腕,将她拽入懷中。銀簪“當啷”落在棋盤上,驚散了一枚黑子:“吃醋了?”他嗅着她發間殘留的龍涎香,“太子送你的香粉,可比我的松煙香好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