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反手要刺向他喉間,卻被他精準扣住手腕。月光下,他指尖的墨漬已被雪水沖淡,露出虎口處淡淡的舊疤——那是去年她替他剜出袖箭時留下的痕迹。
“将軍松開我,”她仰頭看他,睫毛上還凝着雪粒子,“否則我可要喊非禮了。”
燕野鶴低笑出聲,忽然松手。陸昭虞踉跄半步,後背抵上冰涼的屋脊獸首。他伸手替她拂去肩頭落雪,動作輕得像在觸碰易碎的琉璃盞:“陸昭虞,你我都清楚,城西茶樓那夜之後,你我便再無退路。”
她瞳孔微縮。那夜他替她擋住刺客的刀鋒,自己卻中了迷香,醒來時她已消失,隻在他枕邊留了枚繡着“昭”字的帕子。此刻他忽然提起,語氣裡竟帶着幾分難得的柔軟。
“你究竟想怎樣?”她按住腰間暗器,卻發現機關不知何時被他卸下了。
燕野鶴忽然俯身,指尖捏住她下颌,迫使她直視自己。他眼底的繭痕在月光下泛着暖光,像揉碎了的星子:“我要你今夜别走。”
這話太不像他會說的話,陸昭虞險些以為自己聽錯了。雪粒子落在他發間,她鬼使神差地伸手替他拂去,指尖觸到他後頸的朱砂痣——那是她親手點的,此刻竟還完好無損。
“燕野鶴,”她輕聲道,“你我都知道,這場婚姻不過是交易。”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裡隔着衣料,仍能感受到心跳的震動:“可我偏要在交易裡摻點真心。”他掏出她遺落的錦囊,裡面的戶部尚書罪證被雪水洇濕了邊角,“比如,替你補上這缺失的第三冊賬冊。”
陸昭虞怔住。她明明記得那第三冊被她藏在陸家老宅,此刻卻在他手中。他指尖劃過她耳後朱砂三角:“昨夜你潛入我書房時,我便讓人去替你取了。陸姑娘,你總以為自己算無遺策,卻忘了……”他忽然貼近她耳邊,“我比你更清楚,你想要什麼。”
雪越下越大,她忽然感覺眼眶發熱。從及笄那年起,她便在權謀裡打滾,連兄長都不知道她藏着多少秘密,可眼前這人,卻總能看透她層層僞裝,直抵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為什麼?”她聽見自己的聲音發顫。
燕野鶴擡手替她攏了攏被風吹亂的鬓發,動作自然得像做過千百次:“因為你是第一個敢在我茶盞裡下蠱的女人,也是第一個……”他頓了頓,從懷中取出枚玉墜,正是她母親臨終前的遺物,“敢把命門交給我的人。”
陸昭虞猛地擡頭。那枚玉墜她找了三年,竟在他手裡。他将玉墜挂在她頸間,指腹擦過她鎖骨:“三個月前,你在黑市用半幅《千金方》殘卷換這玉墜,卻不知賣家是我府上的暗樁。”
她忽然想起那夜的月光,想起賣家眼底一閃而過的笑意。原來從那時起,他便在留意她。雪粒子落在玉墜上,映出兩人交疊的影子,像幅水墨畫漸漸暈開。
“燕野鶴,”她輕聲說,“你這是在示愛麼?”
他挑眉,忽然低頭咬住她唇畔的淚痣。那處皮膚被他舌尖舔過,泛起滾燙的酥麻感:“算是交易附贈的利息。”他攬住她腰肢,縱身躍下屋頂,“現在,該回去喝合卺酒了——這次,我保證不耍花招。”
陸昭虞攥緊他衣襟,聞着他身上的松煙香,忽然覺得這雪夜不再那麼冷了。她藏在袖中的手悄悄勾住他小指,像隻試探的小獸:“若我偏要耍花招呢?”
燕野鶴低頭看她,眼底笑意濃得化不開:“那我便陪你耍一輩子。”
回到洞房時,桌上的合卺酒還冒着熱氣。他替她斟酒,指尖在壺沿輕點三下——正是她方才的暗号。陸昭虞挑眉,看着他将酒盞遞來,忽然伸手按住他手背:“先說好,這酒裡若有迷藥……”
“自然有。”他忽然将她拽入懷中,酒液順着嘴角滑落,在她衣襟上洇開小片水痕,“不過是讓我醉在你眼底的藥。”
她擡頭看他,發現他耳尖竟有些發紅。雪光透過窗紙映進來,将他輪廓柔化得不像平日的冷峻。陸昭虞忽然伸手替他解下玉帶,動作熟稔得仿佛早已演練過無數次:“将軍可知,陸家醫典裡有記載……”她指尖劃過他心口刀疤,“情蠱需用真心做引。”
燕野鶴握住她手腕,将合卺酒一飲而盡:“那便試試,我的真心夠不夠分量。”他低頭吻她,舌尖帶着鲛人淚的微鹹,卻比雪水更清冽,“陸昭虞,從你替我擋箭的那刻起,你便該知道……”
窗外忽然綻開一朵煙花,映得滿室通紅。陸昭虞從他衣襟摸出半塊虎符,與自己的拼合完整。這次,她沒有急着離開,而是将虎符丢在桌上,環住他脖頸加深這個吻。雪粒子打在窗紙上沙沙作響,卻掩不住室内漸濃的溫度。
“燕野鶴,”她喘息着推開他,指尖撫過他後頸的朱砂痣,“這盤棋,我允許你赢半子。”
他低笑,将她抱起放在床上,紅蓋頭不知何時落在腳邊,露出她眼底難得的柔波:“半子?夫人可知道,在棋盤上,半子便能定輸赢。”他替她解開發間金步搖,烏發如瀑傾瀉而下,“而我要的……”他吻她眉心,“是與你共掌棋盤,永不落子。”
陸昭虞忽然笑出聲,伸手勾住他腰帶,将他拉得更近:“将軍這是在說情話?”她指尖劃過他喉結,“可我聽說,燕家兒郎從不輕易許諾。”
“那是因為沒遇到值得許諾的人。”他咬住她耳垂,聲音低啞得像浸了蜜的酒,“陸昭虞,從今日起,你的敵人便是我的敵人,你的野心便是我的野心——”他握住她戴玉戒的手,輕輕吻過她指尖,“至于真心……”他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聽。”
心跳聲沉穩有力,像戰鼓,又像情詩。陸昭虞忽然覺得眼眶發酸,她别過頭去,卻被他扳正臉龐。他的拇指摩挲着她唇瓣,像在描繪一幅珍寶:“想哭就哭,我又不笑你。”
“誰要哭了。”她逞強地瞪他,卻被他眼裡的溫柔擊潰。雪光映在他瞳孔裡,像碎鑽般璀璨,而她從中看見了自己的倒影,從未有過的清晰,從未有過的真實。
窗外的煙花還在綻放,将整個夜空染成绯色。燕臨淵替她攏了攏被子,自己卻穿着單衣坐在床邊,指尖輕輕梳理她被風雪打亂的發絲:“冷麼?”
她搖頭,忽然伸手抱住他腰,将臉埋在他心口。那裡有淡淡的硝煙味,卻讓她莫名心安。他身子一僵,随即輕笑出聲,低頭吻她發頂:“陸昭虞,你這是在撒嬌?”
“不過是試試将軍的真心夠不夠暖。”她悶聲說,卻在他摟住她肩膀時,悄悄勾起嘴角。或許這盤棋,她早已不想赢了,比起權謀争鬥,此刻懷中的溫度,才是她真正想要的。
雪停了,月光透過窗棂灑在床榻上。燕臨淵替她蓋好被子,自己卻毫無睡意,隻是靜靜看着她熟睡的容顔。指尖劃過她腕間朱砂痣,他忽然想起城西茶樓那夜,她替他擋箭時,眼裡閃過的決絕。那時他便知道,這個女子,終将成為他生命裡最重要的存在。
“睡吧,”他輕聲說,替她拂去睫毛上的雪粒子,“以後的路,我陪你走。”
陸昭虞在睡夢中皺了皺眉,卻又往他懷裡蹭了蹭。燕野鶴低笑,将她抱得更緊了些。窗外,一枚紅梅落在窗台上,花瓣上的冰晶早已融化,隻剩一抹嫣紅,像極了她唇畔的笑意。
這一夜,雪落無痕,卻在兩人心底,種下了一顆名為真心的種子。或許前路仍有風雨,但至少此刻,他們擁有彼此,便已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