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野鶴的玄甲軍踏碎最後一片枯黃的蘆葦時,天邊正滾過鉛灰色的雲。他勒住缰繩,看着眼前遍野的窩棚——所謂的"流民暴民",不過是些衣不蔽體的老弱婦孺,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将軍,前方發現疫症患者!"斥候的聲音帶着顫音。燕野鶴皺眉望去,幾個孩童躺在草席上,小臉燒得通紅,脖頸間隐約可見暗紅色的斑疹。他忽然想起臨行前丞相的叮囑:"凡染病者,皆視作亂黨餘孽,格殺勿論。"
馬蹄聲驚起一群寒鴉。燕野鶴的目光掃過窩棚角落,一位母親正用破布蘸着雪水,擦拭孩子滾燙的額頭。她擡頭望來,眼神裡沒有恐懼,隻有近乎絕望的哀求。燕野鶴的手不自覺地按上腰間的佩刀,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把老弱病殘分開,其餘人...押解回城。"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在風中破碎。副将愕然擡頭:"将軍,這違背軍令..."燕野鶴猛地轉身,玄甲在陽光下泛着冷光:"本将自有分寸。"
暮色四合時,燕野鶴獨自走進破廟。斷壁殘垣間,彌漫着濃重的藥味。他警惕地按住劍柄,卻見一個身着粗布衣裳的女子正蹲在火盆前煎藥,青絲用一根木簪随意挽起,露出白皙的後頸。
"你是誰?"他的聲音帶着殺意。女子頭也不擡:"遊醫,治疫病。"她用木勺攪動藥罐,火星映得眼底一片溫熱,"将軍若想殺人,等我喂完這孩子藥再說。"
燕野鶴這才注意到,她膝頭躺着一個昏迷的幼童,小臉青紫,喉間發出粗重的喘息。女子舀起一勺藥汁,輕輕吹涼,又用帕子蘸着擦去孩子嘴角的涎水。這個動作如此溫柔,讓他想起家中夭折的小妹。
"過來搭把手。"女子忽然開口。燕野鶴一愣,下意識地走上前。女子将孩子輕輕放進他懷裡:"托住後背,别嗆着。"她的指尖掠過他的手腕,帶着草藥的清香。
藥汁喂到第三勺時,孩子突然劇烈咳嗽起來。女子皺眉翻開孩子的眼皮,指尖按上他腕間的脈搏,忽然轉頭盯着燕野鶴:"你給他們喝了什麼?"
"清水。"燕野鶴被她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女子冷笑一聲:"清水裡摻了曼陀羅花,虧你們想得出來。"她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倒出幾粒黑色藥丸,"把這個碾碎,用溫水灌下去。"
燕野鶴捏着藥丸遲疑:"這是..." "能解曼陀羅毒的清魂散。"女子截斷他的話,"不想看着孩子死,就照做。"火光跳躍中,她的側臉映出堅毅的線條,讓燕野鶴莫名想起軍中的戰旗。
孩子的呼吸漸漸平穩時,窗外飄起了雪花。女子往火盆裡添了些枯枝,火星噼啪作響。燕野鶴這才看清她腰間挂着的藥囊,上面繡着一株不起眼的人參——這是民間醫者的标志。
"你不怕我?"他忽然開口。女子撥弄着火鉗,火星濺在她袖口,燒出幾個小洞:"怕。但醫者不能見死不救。"她擡頭看他,眼裡映着跳動的火光,"将軍呢?不怕抗旨的罪名?"
燕野鶴沉默。他想起校場上,丞相那陰鸷的眼神,還有皇帝那句"流民皆反賊"的聖訓。可那些孩子的哭聲,母親們的眼淚,又算什麼?
"他們不是暴民。"他低聲說,"隻是想活着。"女子忽然放下火鉗,從懷中掏出一卷破舊的醫書:"看看這個。"
書頁泛黃,邊緣卷着毛邊,顯然被反複翻閱過無數次。燕野鶴接過,借着火光看清上面的字迹:"太醫院以流民試藥,取活人髒腑煉藥..."他猛地擡頭,對上女子平靜的目光。
"你是誰?"這次他的語氣多了幾分鄭重。女子伸手撥了撥鬓角的碎發,将自己易容的臉給撕了下來,露出耳後一道淡淡的疤痕:"陸昭虞。"
這個名字如驚雷般在燕野鶴耳邊炸響。他想起軍中流傳的傳說,那個以醫術救人于水火的神秘醫隐,竟是眼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女子。他忽然想起了自己不知道是前日跟她見過。
“居然沒有認出來。”燕野鶴笑着說,“沒想到你竟然會易容啊,陸昭虞你到底還有什麼驚喜等着我呢?”
"将軍該走了。"陸昭虞忽然說,"再過半個時辰,你的副将該帶人來找你了。"她從藥囊中取出一個油紙包,"把這個撒在營寨周圍,可避疫病。"
燕野鶴接過油紙包,觸到她指尖的溫度。不知為何,他忽然不想離開這個溫暖的破廟,不想回到那個冰冷的軍營。
"明日此時,我還會來。"他聽見自己說,"帶些藥材。"陸昭虞擡頭看他,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随即輕輕點頭:"好。"
雪花越下越大,燕野鶴翻身上馬時,回頭望了一眼破廟。火光透過破窗,将那個身影映在雪地上,像一株在寒風中倔強生長的野草。
接下來的十日,燕野鶴每日都會以巡查之名來到破廟。陸昭虞總是忙碌着,煎藥、施針、安撫流民,偶爾擡頭看他一眼,目光裡多了幾分熟稔。
"這是新采的人參。"一日,燕野鶴将一個包裹放在火盆邊,"軍中的藥材庫,我讓人做了手腳。"陸昭虞挑眉:"不怕被發現?"他輕笑一聲:"若連這點手段都沒有,如何在軍中立足?"
兩人之間漸漸有了默契。燕野鶴會幫着陸昭虞搭手照顧病人,陸昭虞則會在煎藥時多添一副,遞給站在一旁的燕野鶴:"喝了,驅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