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眼下人家小孩找不見爸媽,心裡正不安着,他壓下逗小孩的沖動,起身到邊上的玩具攤去挑玩具。
甯老闆錢多燒得慌,最後每樣都買了一件,拎了一大袋子玩具回來。
從袋子裡翻出那個會發光的小飛箭,甯燭捏在手裡摸索了兩下,就會玩了。
小孩果然被吸引注意力,過了兩分鐘,就放松地抱着一個粉色的泡泡機往外突突泡泡。
甯燭被這畫面逗得悶頭笑了會兒,看男孩不似先前那麼緊張,他問道:“你跟爸爸媽媽來北城旅遊麼?”
男孩奮力突突泡泡的同時,抽空回答他:“嗯。”
“記得自己從哪裡過來的麼?”
男孩指了下與廣場相連的安江橋,說:“爸爸媽媽想在橋上拍照,我們就從橋上下來了,我看見那個叔叔在飛小火箭……然後,然後爸爸媽媽就不見了。”
“……”甯燭幾乎可以腦補出什麼情況。
估計是小孩子被玩具攤吸引過來,家長也沒留神看住,這才走散了。
小孩玩得專心,甯燭捏着手裡那個閃光小飛箭,神思不屬地用指肚搓撚兩下。
他曾經也跟父母走散過一次。不過那時候的自己似乎比這個孩子大幾歲。八歲,還是九歲?
總之是早已開始記事、懂事的年紀了。
與家人斷聯已十年有餘,但隻要回想起來那個家,那些細碎的争吵仿佛還曆曆在目。
甯燭的家庭結構是衆多AO家庭中很平凡普通的一個,說不上富裕,但也談不上特别清貧。父母在剛生下他的那一兩年感情很好,可以說蜜裡調油,但幾年後夫妻感情就隻能靠信息素和孩子來維系了,母親說話喜歡夾槍帶棒,父親則格外擅長冷戰。
不過靠着甯燭兩邊讨好,日子倒也勉強過得下去。
但這個平凡的家庭卻戲劇性地在某一天迎來了不凡的轉折:甯燭在腺體初步發育階段被查出先天缺陷。
手術切除的風險很大,而選擇保守方案,前期的藥物治療和腺體成熟後的抑制劑費用極其高昂,且未來在匹配庫中找到合适的Alpha信息素配型的幾率十分渺茫。
幾乎可以預見未來在他身上的花銷會是一個異常龐大的數字。而這個高額投資的回報率卻極大可能為零。
甯燭理解不了這些,他隻知道自己的“後脖子”得了一種不會難受的病,這種病讓家裡的氣氛變得低迷壓抑,也讓爸爸媽媽吵架和冷戰的時間比以往翻了好幾倍。
他也因此小心翼翼了很多,那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表現得很乖,不會在父母跟前提任性的要求。
但貪玩畢竟是小孩子的天性,這麼憋了兩個月之後,甯燭沒忍住,在某個周末軟磨硬泡讓父母帶他出去。父親被他磨得有些煩,不過還是點頭同意了。
一家人最後去了哪裡玩甯燭反而印象全無,隻記得那天人群熙攘,摩肩接踵格外擁擠。他被在街邊賣唱的青年吸引注意,松開了母親的手,駐足多看了兩分鐘,回神時父母便被流動的人群沖散。
他在原地呆了一會兒,周圍每經過一個陌生的面孔,都讓他心裡的害怕多上一分。嗓子如同啞了一般,隻能發出一丁點貓叫大小的聲音。
他在攢動的人頭中急切地找尋。
他很幸運,居然在擁擠的人群中辨認出那個他熟悉的後背。
甯燭啞掉的嗓子恢複正常,用全力喊向那個後背:“爸爸——”
男人小幅度地回了一下頭,眼睛瞟向了他。
甯燭與那個倉惶不安的眼神對視了一瞬。
下一刻,男人便飛快地轉回頭,推着妻子繼續向前走去,消失在攢動的人群裡。
那個對視的瞬間短暫得像是甯燭的錯覺。
之後,是賣唱的青年注意到他,擱下吉他把甯燭帶到了附近的服務中心。
工作人員問甯燭要了父母的電話号碼。
父母傍晚的時候回來找到他,甯燭表現得很乖,一直沒有哭鬧。
他們把他領回了家。
往後的日常一切如舊,家裡的争吵更多,甯燭也還是兩頭讨好,再長了幾歲以後,就懶得再勸了。那次走散的意外,他也沒有向任何人提起。
長大仿佛是一瞬間的事。對甯燭而言,長大真的隻用了一瞬間。在那個如同錯覺般的倉惶眼神裡,他的靈魂被時間用力地抽長,拉扯成一個形狀可怖的東西。
這個過程或許可以稱為“成熟”,讓他總是比同齡人走得更快,更着急。
學生時代的甯燭,永遠都是榮譽榜上的第一名,穩穩地占據榜首。
即使是現在,他也依舊是這個社會裡最最拔尖兒的那一小撮,經濟富足,人脈廣闊,交心的朋友也有那麼兩三個,精神上并不很孤獨。
隻是在偶爾閑暇的某些時刻,甯燭回頭看去,總是會覺得那個被困在時間縫隙裡的小小的自己,從某個角度看起來……似乎有些奇形怪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