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遊樂園那天早上,陳蔓枝是被敲門聲叫醒的。
明明九點才開園,她還想多睡半個小時。
一開門,她揉着眼睛,呆住,周啟蟄都給自己捯饬好了,一改平日斯文敗類的風格,扮起清爽男大。白t外搭着件敞開穿的日系寬松條紋襯衫,倚在她面前,毫不收斂問她:“好看嗎?”
陳蔓枝歪着頭,從上到下打量着他:“其實——
你平常也可以這麼穿。”
周啟蟄放浪一笑:“原來你喜歡這樣的。”
這分明是誤會了她的意思,陳蔓枝打了個哈欠,五感蘇醒,空氣香味過濃,愣了幾秒,問他:“你是不是香水噴多了?”
周啟蟄也不否認,盯着她仍舊一副迷迷糊糊的狀态:“可能是要跟你約會,不小心多按了幾下。”
盼着她能多嗅嗅他。
幾句話一說,陳蔓枝醒得徹底,把門當着他面倏地關上,關上後才反應過來,自己得去浴室洗漱。
周啟蟄今天很奇怪,來勢洶洶。
遊樂園人很多,vip通道沒有開,進園都排了好一會。
陳蔓枝提早做了攻略,從哪個項目玩可以減少排隊時長,看到眼前的長龍,才知道,大家應該都做了差不多的攻略。
天公還算作美,太陽不大,刮着點小風。
園區很大,陳蔓枝一心想着怎麼玩,周啟蟄就不考慮這麼多,她走到哪兒他跟到哪兒。
就是她不怎麼跟他說話,海盜船排隊的時候還在研究小冊子,上面的人一陣陣尖叫,下面排成幾圈的人緊張又期待。
前面一對小情侶,貼貼抱抱,男朋友給女朋友整理頭發,周啟蟄看得不耐煩,上去下來頭發還是會亂,有什麼好整理。
隊伍沒動過,還越來越擠,陳蔓枝穿着花苞吊帶上衣,周啟蟄開始沒注意,這會往身邊一看,發現這件上衣領口雖然不低,但從高處俯視,還是很性感。他移開視線,把人拉到身前,雙手撐在她身側,抵在後面的欄杆上,不想别人蹭到她手臂。
陳蔓枝剛剛就很悶,這會被他圈住,更悶,她總覺得他今天格外攝人心魄,不怎麼敢與他對視。
四周很吵,周啟蟄的聲音清晰好聽地落下來:“你出門帶的發夾呢?”
紮了高馬尾,夾了一個鵝黃色,和她上衣同色的小發夾,很可愛。
陳蔓枝摸了摸頭發,往地上尋了會:“好像掉了。”
周啟蟄揶揄道:“這麼不小心。”
他聲音裡摻着壞,陳蔓枝一擡頭,看到自己的發夾,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他襯衫胸前的口袋上别着。
旁邊好多人,她不好意思伸手去拿,嘀咕道:“周啟蟄,你好幼稚。”
周啟蟄欣然領受:“真是掉了,我幫你撿起來的。”
“那你還給我。”
“我給你買新的,這個給我好不好。”
陳蔓枝沒辦法拒絕他這種哄求的語氣,盯着别在他衣服上自己的發夾,心裡也升起某種異樣的感覺,酥酥麻麻的,好像他和她很親密似的。隻是再往上,瞥到他幹淨的衣領,想到那晚的口紅印,蹙起眉,沒什麼兇氣地瞪着他:“不要你買,不想給你。”
周啟蟄怕人生氣,行動利落,取下來,給她夾回去,陳蔓枝伸手要自己來,他已經給她弄好,夾在原來的位置。
她沒來由地想到那句經典台詞:為什麼你這麼熟練啊!
海盜船是比想象中還要變态的項目,看着沒那麼刺激,真坐在上面,每墜落那一瞬間,都覺得離死亡不遠了。陳蔓枝注意力慢慢被前面一排哭嚎着“停下!help!”的兩個十幾歲的男孩分散,她腳踩得很緊,落下的時候長長呼一口氣,會減少失重感。
下來的時候,周啟蟄一直沒說話,陳蔓枝見他臉色略微發白,擔心問了句:“你還好嗎?”
呼吸已經調整過來,但她這麼一問,周啟蟄“嘶”了聲,眉心微攏,捂着胸口揉了揉:“感覺心髒不太舒服。”
“你先休息會。”陳蔓枝看他好像難受得緊,“我去給你買瓶水。”
她轉身跑向飲料攤,漂亮的馬尾在空中甩出好看的弧線,映在他眼底深處,像過去很多個不是很遠,也沒能很近看過的背影。陳蔓枝身體素質不算好,屬于被體育老師大喊“不要走,跑起來”的重點照顧對象,經常跑完兩圈小臉煞白,坐在操場上揉着腿。
人的記憶為什麼不對等呢。
她明明主動跟他說過話的。
大課間跑操,每個班級男女各安排一個領跑員。班會課上,老楊宣布下周女生領跑員是陳蔓枝的時候,非要故意賣關子問:“男生呢?誰想跑,主動舉手。”
班上起哄宋銳的名字,陳蔓枝紅着臉低下頭,老楊嚴肅地咳幾聲,又問:“想跑自己主動舉手,你們不舉手喊個屁!”
又問:“宋銳,你到底跑不跑?”
陳蔓枝頭更低了,筆也抓得緊,不知道在紙上寫什麼。
他就是在宋銳回答前,椅子往後一靠,故意發出刺耳的動靜,舉手:“我跑。”
班上起哄聲被他壓下去,老楊坐在講台上,啜了口茶:“你不是上周剛跑過?”
“沒跑過瘾。”
老師喜歡主動請纓的學生,尤其喜歡平常懶洋洋不主動突然積極那麼一下的,想也沒想:“行,你跑。”
停了兩秒,笑得很賊:“這學期都給你跑。”
他正無語呢,心裡暗暗罵了句老楊,陳蔓枝就是那會,回頭看了他一眼,沖他很淺地笑了下,又匆匆把頭扭回去,眼神裡充滿了——
感激和抱歉的意味。
他又想,整學期就整學期吧,值了。
周一大課間,陳蔓枝站在他身邊,馬尾紮得高高的,又檢查了遍鞋帶。他很早就發現,不管什麼事,哪怕再小,敷衍敷衍就能過去的事,陳蔓枝總要做得很認真,對人對事她從來都是這樣。
廣播站不知道在發什麼神經,放起太青春激昂的歌曲——
《奇迹再現》
就是在這首完全沒有半點浪漫氛圍的歌曲中,一圈還沒跑完,陳蔓枝突然叫了聲他名字:“周啟蟄。”
他以為自己出現幻聽。
偏過頭看了她一眼。
她眨着眼睛,白皙的皮膚上,有光在浮動,好認真地向他請教:“怎麼才能跑得像你一樣快。”
人在跑步的時候心跳會加速,他那會應該是超速了,腦子裡很亂,歌詞唱到“我會來到你身邊”,他有點緊張,大腦一熱,說了兩個脫口就後悔的字:
“多練。”
嗯,非常糟糕的兩個字。
陳蔓枝卻點了點頭,還跟他說“謝謝”,然後那周就沒再跟他說過話。
之後,許多個午休,他坐在教室裡,透過班級窗戶,經常看到操場上某人跑得彎下腰扶住膝蓋的身影,陳蔓枝真聽了他的話。
班上有人說,陳蔓枝是為了下學期跟宋銳一起參加運動會努力跑步的。
他覺得不是。
女孩是為了她自己。
周啟蟄後來一想,人的記憶其實是對等的。也有小時候一起踢過球的朋友,問他:“怎麼連我名字都不記得。”
說到底,人會記住自己想記住的東西,而每個人也會被生命中另一部分人遺忘。
園區的礦泉水五倍于原價,陳蔓枝想着應該從外面買着帶進來才對。她買了水,回頭一看,怎麼剛離開沒有幾分鐘,周啟蟄身邊就圍了好幾個戴着貓耳朵頭箍的百褶裙女孩,拿着手機沖他笑,應該是找他要微信。
還拿出手機跟他拍照。
聊得真開心。
他杵在那,都不往她這邊瞧一眼。
陳蔓枝心裡泛起一陣壓不住的酸意,捏着水走過去。
“周啟蟄,你水。”
她叫他名字,周啟蟄才說:“怎麼這麼快?”
她就應該慢點,不耽誤他好事。
那幾個女孩看到她,回過頭,笑得很燦爛,聲音也甜:“小姐姐,你是這位哥哥女朋友嗎?”
陳蔓枝搖頭否認:“當然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