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羅譽上岸後就一頭鑽進了茂密的灌木中,不見蹤影,船上雖然分了幾人下船去追,瑟傑也對結果心知肚明。到手的鴨子竟然飛了,瑟傑惱怒不已。這一腔怒火也終究洩在被抓住的另一個叛徒身上。
史蒂文畢竟被困在網中,也隻有一把槍,很快身上就又添了幾個彈孔,手中的微沖也終于打光了子彈。他被撈出水面,懸在半空。
瑟傑讓人把他撈上船,可這時出了點小尴尬。船上的人都不是正經漁民,他們對船上的設備了解不多,如果隻是簡單的操作,還能臨時摸索一下,但稍微複雜一些的,就要出問題。這些人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操作,才能把半空中的刺網給收回到船上,在這件事上花了不少時間。終于等到學會控制這架機器,衆人才七手八腳将刺網連同俘虜一起扔到了甲闆上。
先踢開已經沒有子彈的微沖,割開緊緊纏住的漁網,漁船上僅剩的大約七八人依舊心有餘悸。
史蒂文躺在甲闆上,失血導緻他體力迅速耗盡,在冰涼的河水中連番掙紮,他現在虛弱得連動一根手指都費力。
瑟傑走上前來,在他面前蹲下,嘲諷地打量着他。
“啧啧啧!是誰剛剛神勇無雙?現在這是怎麼了?”瑟傑眼神陰狠,羞辱和嘲諷的言辭在他的嘴裡就像淬了毒。
但是對史蒂文不起作用。在很多年以前,史蒂文就已經将他無視,他說什麼做什麼,都入不了史蒂文的心。這就很類似于史蒂文那些失寵了的前女友們。
仰面躺在甲闆上的史蒂文筋疲力竭,更無意對瑟傑這種自我滿足式的口頭報複做出反應。他懶懶地半阖着眼,嘴角習慣性地微微勾起,泰然處之。
瑟傑一拳頭打在棉花上,怨毒更甚。他當即伸手在史蒂文胸口和腰腹摸索,很快找到了那把熟悉的猛虎刀。瑟傑抽出這把刀,握在手中,刀鋒在船上的燈光映照下散發着森冷的氣息。多年未見,這刀被主人打理得很好,鋒銳依舊。當年,它的主人用它差點摘了他的脾髒,今天,瑟傑就要用它,結果它的主人。
“血流得到處都是就不好了……”瑟傑站起身來,接過手下遞來的手帕,擦了擦手,說道。
當刀刃入體,史蒂文沒有太大的反應。他本就已經大量失血,渾身冰冷,幾處槍傷的痛感也不似最初時那麼難熬。史蒂文依稀聽見,瑟傑對手下下令,為了避免他的血弄髒甲闆,讓人把他用纜繩捆住,放到水下,繩子的另一頭還拴在船上,瑟傑要把戰利品帶回去。
史蒂文暗自發笑。他就知道,這個變态睚眦必報。他喜歡模仿别人的手法,還覺得自己很藝術很高級,殊不知,他一個沒有文化的人再怎麼表達也不過是個笑話。瑟傑永遠不能正視自己,他永遠在自己的短闆上用力過猛。在小酒館事件中,史蒂文看到過瑟傑身上作為領袖的一些優點,他不是一無是處,然而瑟傑自己從未真正認清自己,找對方向。
當年史蒂文還在被各種富豪擡價争搶時,就總是為富人們的愚蠢感到厭倦。他并不是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人,他有自己的目标和信念,當他為了他信奉的東西而奔跑的時候,快樂且耀眼。但是很快,當他達成目标後,就會陷入無聊和頹廢。他總是無法長久地為某一位雇主服務,因為那些富人們在他眼中幾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虛僞和乏味。等到他厭倦,他就會找各種機會和理由終止服務。好在他名聲越做越大,從不缺想要雇傭他的客戶。
就在他在這種“奔跑,頹廢,新的奔跑,新的頹廢”模式中無限循環時,一位曾經的老客戶找到他,問他是否考慮為一個有頭腦,有勇氣的年輕雇主服務,見證和參與一位霸主的成長。聽起來像某種養成遊戲,比現在接手各種古怪的老頭子要有趣些。史蒂文幾乎沒有猶豫就答應了。
當他見到這位所謂的“有頭腦,有勇氣的年輕雇主”時,他幾乎一眼就看出來,他和之前那些雇主們的纨绔二代沒有什麼不同,甚至更愚蠢。這令史蒂文非常失望,他在第一時間就決定了要辭掉這份工作。隻不過,他也清楚這次的雇主和以往那些隻有錢的蠢貨們不太一樣,辭掉這份工作需要做一些鋪墊,否則容易帶來風險。所以史蒂文給那時的瑟傑留了一段“試用期”。
很快,史蒂文就慶幸自己這一決定是多麼的明智。在瑟傑的“試用期”開始沒多久,史蒂文就注意到了他身邊那位斯文的小男孩,莊園的仆人們稱呼他為“閣下”。這很微妙,他不是和瑟傑一樣的主人,但擁有一定的地位。所以這也是老諾坎為兒子準備的人才。他有着極為聰慧的頭腦,雖然年紀小,但心智卻不幼稚。他沉默寡言,但不是冰冷的難以接近。相反,這個叫Louie的小男孩總能讓人體會到如沐春風般的感受。讀書的成績優秀這一點在前兩者的映襯下,已經是最微不足道的優點了。這樣的一個孩子潛力無限。
以史蒂文對人的觀察,羅譽才是西方社會體系中,理想的那種繼承人。有頭腦,心性穩,懂分寸,懂得在絕大部分時間低調做人,和在适當的時機恰當地表現自己,這些素質都非常難得,他目前的不足之處是似乎少了點狠勁兒,恐怕需要一些特殊的曆練。而目前對他成長的最大阻礙,可能就在于命不好,他不是“主人”,而是“閣下”。
這世界很不公平。一個天生的領導者,上限卻是依附于一個庸碌之輩。即便還沒來得及深交,史蒂文就已經有些替羅譽不甘心。他不由得想到那位老客戶對他說的話:見證和參與一位霸主的成長。如果這裡會有人在未來成為一名霸主,一定不是瑟傑,而是羅譽。可在當時,似乎不管是瑟傑,還是羅譽本人,都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史蒂文曾經試探羅譽好幾次,可羅譽不知道是沒開竅還是怎麼的,竟然從未表現出一絲絲的野心。直到今夜,史蒂文才明白,那時候的羅譽根本無心做什麼□□霸主,他正在缜密地籌備着逃出諾坎父子的掌控,回歸他溫馨幸福的家庭,和平淡的人生。
如果事情沒有任何變化地繼續下去,史蒂文會在“試用期”過後立馬走人。可有趣的事情來了,那天晚上在小酒館,史蒂文遭遇了從業以來最為嚴峻的危機,他差一點也像另外幾個保镖一樣被廢掉。但也正是在那一晚,他見證和參與了一位霸主的蛻變。
事後的一天,史蒂文正和護理妹子打情罵俏,羅譽敲門進來。正在養傷的史蒂文敏銳地察覺到,在經曆了這樣一場特殊的曆練之後,羅譽身上僅剩的那一絲絲可以稱之為“天使般幼稚”的氣息蕩然無存。想來,他回家的念想被徹底斷絕,在那時,他終于對諾坎父子産生了恨意。史蒂文還記得,當時羅譽開口的那一句話帶給他的悸動。
“我要除掉他們父子,你願意幫我嗎?”
他當然願意。
時至今日,當下,他就快要死了,這句話依然能讓這顆即将要停止跳動的心髒為之悸動。史蒂文現在再來回答這個問題,答案依然會是,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