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譽回頭看向一本正經站在身後的史蒂文。
高大的保镖先生豎起食指和中指,兩指并攏,在額角輕點,敬了個禮。
午夜過後,他們把蹲守在ICU門口的瑟傑勸走,羅譽照顧他睡下。瑟傑疲憊到瀕臨極限,躺下沒多久就開始迷糊,羅譽等到他徹底睡過去,那邊的史蒂文就收到了動手的信号。
站在因鎮靜劑的作用下,保持昏迷狀态的老諾坎床前,史蒂文也不免有些興奮。這位當年也是枭雄人物,通過視頻面試了他,而後将他安排給了兒子瑟傑。不管老諾坎的本意如何,他讓史蒂文遇到了羅譽,單憑這一點,史蒂文多少還是承他的情。隻是人生際遇不可捉摸,恐怕他怎麼也不會想到,還沒過幾年,就會在自己看好的年輕人手上結束生命。
史蒂文沒有遵守ICU的規定,在西服外面套什麼除菌防護服。他整了整身上的西裝,看起來很正式。他心中暗想,這是送走老人家的禮儀了。
注射器中的透明藥劑被緩緩推入連在老諾坎身體的管子,史蒂文安靜地等待着。片刻之後,心電監護儀上的曲線一陣異常波動,随後很快變成了一條直線,報警燈閃爍紅光刺眼,揚聲器中也開始發出警報。
史蒂文沒有動,隻擡眼看向屋角,那裡瑟縮着ICU值班的五名醫護人員。從史蒂文進入ICU開始,他們就像鹌鹑一樣,緊張地站在那裡,大氣都不敢出,就連這個男人沒有穿防護服,也沒有人敢說半個不字。警報燈在閃爍,警報聲充斥了整個ICU,可是史蒂文沒有允許,醫護人員們誰也不敢像往常一樣,撲上去搶救病人。請原諒白衣天使們這一刻的怯懦,因為他們面對的這幫人,什麼都幹得出來。
直到十多分鐘後,史蒂文擡起左手看了看腕表上的時間,轉身走向ICU門口,對醫護們說了句:“你們可以開始了。”
史蒂文走出ICU,裡面的醫護才敢呼出一口氣,緊接着跳起來撲到老諾坎的床邊,開始賣力地按壓他的胸口,忙碌地調試各種儀器,準備各種正常情況下可能需要用到的藥劑。他們都手指顫抖着,呼吸急促,有冷汗從額角滑落,沒有人敢怠慢。他們誰都知道,屍體是不會複活的,但此刻的ICU就是一個舞台,他們是舞台上的演員。在那面隔絕病菌的碩大玻璃的另一面,有不少人在看着他們的表演。這場表演不允許出錯,因為沒有重來的可能。隻要有一位觀衆對表演不夠滿意,演員們都得死。
外面有人飛快地跑來,醫護們開始給屍體上除顫儀,陣仗很大,如同醫護們也在飛速膨脹的心理壓力一般。這和以往的搶救完全不同,今晚的“搶救”搶的是自己的命。醫生布滿血絲的眼睛不時偷瞄玻璃外人群中的一位精瘦的老人,終于在醫生快要哭出來時,他看到那位老人克制地對他眨了眨眼。結束了!終于可以結束了!
搶救終止,屍體終于被宣布死亡。
一個年輕人在哭喊,在拍打隔斷的那面玻璃,似乎是死者的兒子。周圍的人在勸慰他,安撫他。那名醫生已經體力耗盡,癱軟在地,他怔怔地想,他已經謝幕,看來舞台交給别人了。
瑟傑默默聽完史蒂文對當年那次行動的描述,恨得心裡滲出毒。他對父親的死存疑,但真到得知真相時,才知道原來自己還是想得太簡單。背叛,是一個大工程,怎麼可能不堅決呢?換作是他,也不可能猶猶豫豫給對手留下餘地,不是麼?可憐自己的父親,本來都快熬過來了,卻死在自己面前。不,也不是在自己面前,他趕到時,父親已經死了……而他還跟兩個兇手稱兄道弟。父親一定死不瞑目!
他咬着後槽牙,幹澀的聲音幾乎被河面上的夜風吹散。“他曾經對你們有恩……”他說,“他在青珈河畔救了你!羅譽!還有你,Steven,他賞識你,用天價雇你,提攜你……”
史蒂文打斷了他。“Serge,你也說了是雇傭,我可以被老諾坎雇傭,同樣也可以被别人雇傭,這可扯不上什麼恩情。至于天價,我值這個價,在給你們父子打工之前,我就已經是行業頂尖的人物,我在我的領域就是王者,我可沒有強買強賣,不要說得好像你們出了錢就多委屈似的。”
一旁的羅譽,更是對“恩情”的說法不置可否,一副你怎麼說都行的樣子。
“無恥!”瑟傑怒吼,“你們真是無恥!你們竟然可以卑劣到這種程度!你們就不怕父親在天之靈詛咒報複麼!他在上面看着,他一定會給你們下最狠的詛咒,讓你們不得好死!你們片刻都不會安甯……”
“我這幾年睡得很好,謝謝!”史蒂文又一次打斷了他,今晚史蒂文可能是把原本很不錯的“教養”都扔了,“老實說,我覺得他不瞑目也好,能親眼看看自己的葬禮有多熱鬧。”
瑟傑震驚地看着他,嘴唇不可抑制地抖了起來。“你什麼意思?葬禮上的事,也是你們安排的?!”
那場葬禮,埋葬的不單單是他的父親諾坎,還跟下去很多人。也正是因為這場葬禮,他和蘇拉猜才徹底成仇,不死不休。可是,當年瑟傑是親眼看見,蘇拉猜在人群中肆無忌憚地舉起槍,向他們射擊,挑起戰争。
蘇拉猜不是羅譽的人呀,他怎麼會聽羅譽的意思行事呢?不對,不是這個邏輯!蘇拉猜也可能是中了羅譽的招!
“對,我安排的。”羅譽清冷的聲音傳上來,那語調輕飄飄的,仿佛事不關己。
“你對蘇拉猜做了什麼?他為什麼在葬禮上發瘋?”瑟傑問。
“他發瘋是因為,在葬禮前不久,他的手下打探到一則消息。老諾坎的兒子不怕東南亞地區其他幾個大勢力伺機搞事,非要集結幾大元老,高調辦理老諾坎的喪事,是因為他已經跟幾個大勢力談妥了,要趁葬禮的機會,讓來參加葬禮的蘇拉猜自投羅網,他們在葬禮場地已經提前做了布置,會給蘇拉猜來個甕中捉鼈。”羅譽冷靜地回答他,“蘇拉猜當時和帕朗打得火熱,你也知道帕朗背後站的是‘司令’。他覺得自己隻要得到‘司令’的支持,就一定能得到‘公司’。他也知道,對于他和帕朗頻繁接觸,那幾個大勢力非常警覺,也非常不滿。早前他就把那幾個大勢力得罪得挺狠,也就是别人覺得,跟老諾坎鬥不劃算,才忍着而已。老諾坎不在了,‘公司’落到蘇拉猜手上,勢必要打個你死我活,而如果他還搭上了‘司令’,就會非常棘手。”
“所以你放出消息,說我拿他的命,跟那幾個大勢力換和平相處?”瑟傑接話。
“沒錯。他信了,完全沒有懷疑。因為幾大元老其實都不服你,你需要做出足夠亮眼的成績來說服他們。蘇拉猜明顯和你不和,你拿他當祭品,再正常不過。”羅譽回答。
“于是他就帶着人,端着沖鋒手槍,掃射我們所有人,把父親的遺體打得千瘡百孔……”瑟傑不得不佩服羅譽,他連編個謊話,都讓人無法不相信。
那天飛來橫禍,瑟傑眼睜睜看着人群中許多人突然掀開衣襟,接下來的時間裡,就像是開了慢鏡頭一般。這些人統統抽出事先藏好的沖鋒手槍,對着人群瘋狂掃射。來參加葬禮的人幾乎都沒有攜帶武器,一時間俨然是一群待宰的羔羊。幾位元老這樣的人物還能有保镖護着趕緊撤離,其他人就隻能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