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再度醒來,已經在岸上。這是一間簡陋的小屋子,房間裡沒幾件東西,就連他手上挂着的輸液瓶都顯得很潦草。藥水不多了,不知道照顧他的人什麼時候回來,瑟傑自己試了試,沒力氣動彈,恐怕他自己是沒法拔掉輸液針的。
他緩緩轉動眼球,目之所及,能看出來這裡肯定不是醫院。他被人救起,有人将他安置在隐蔽處,為他治傷,所以……那冰冷的一切,都是真的。
真可悲,瑟傑,你真可悲。
但是,你也是真的幸運!這就是所謂的“命不該絕”!瑟傑,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之後一定有天大的好事在等着你!
門被推開,一個不起眼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提着新的輸液瓶。當他看到瑟傑醒來,先是一愣,随後欣喜起來。
瑟傑記得,他曾經是母親的人,實際上他和母親有着一絲很稀薄的血緣關系,這門親戚遠到平日裡根本意識不到。因為遠,當初母親的事并沒有牽連到他,讓他得以隐匿在了某位元老的羽翼之下。因為血緣,如今又讓他在關鍵時刻救下了瑟傑。
此後的半年裡,瑟傑都躺在這張床上,蝸居于這一處簡陋小屋,不見天日。他從男人處得知,如今小羅接手了父親的勢力,史蒂文輔佐他,這半年多已經把團隊打造得欣欣向榮,固若金湯。也就是說,叛徒搶走了本屬于他的東西,現在活得有滋有味,而他,纏綿病榻,并且仍然要像一隻老鼠一樣躲藏在暗無天日的陰溝裡。
瑟傑很不甘心,他想要馬上好起來,他要狠狠地報複那些毒蛇,他要搶回屬于他的一切!
每當瑟傑無法平靜時,男人總是為難地垂下頭。他這個人,能力不強,個性也軟弱,在幫派中混混日子還行,但要他去做什麼大事,他想都不敢想。這輩子,救下瑟傑,可能就是幹過的最大的事。除了救下瑟傑,将他藏起來,勉強維持他的生命,他已經沒有餘力。之所以能夠藏下瑟傑,也不過是因為男人自己在麗娅表妹死後,習慣了躲藏而已。
他從不敢想什麼複仇。且不說瑟傑有沒有這個能力,單就說現如今的“仇”隻是瑟傑一個人的仇,其實跟男人都沒什麼關系。如果他是那種有仇必報的人,麗娅的事之後,他又怎會獨善其身?複仇這種事,那隻會招緻覆滅的後果。
可是瑟傑的複仇之心是如此強烈,根本無法勸慰。随着瑟傑傷勢漸漸痊愈,男人越來越害怕,害怕哪天他來安全屋送飯時,瑟傑已經獨自跑了出去惹禍。
這半年來,幫派改變很大。他們已經是“公司”了,雖然做的還是那些營生,但很多事情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搏命,賺錢卻比以前還稍微多些了,可見以前冒了很多不必要的風險。男人覺得現在的boss沒什麼不好,如果是瑟傑在那個位置上……這半年的相處下來,男人沒法承認他會比那位做得更好。
男人的擔憂并非毫無根據的杞人憂天。瑟傑在受傷之後,變得越來越偏執,陰晴不定,男人沒有辦法有效地預測他的行為,可又不能全天候陪着他。有那麼幾次,男人甚至産生了“他的傷要是再重點就好了”的念頭。
終于,瑟傑開始可以下床了,男人也知道,必須做出抉擇了。
有一天,男人匆匆回來,開始收拾東西,跟瑟傑說,“公司”很可能已經發現了他們的事,讓瑟傑快些跟他走。彼時的瑟傑雖然能下床,但身體機能依舊不好,靠自己是做不了什麼事的,隻能跟着男人,他去哪兒就跟去哪兒。
幾天之後,瑟傑才知道,男人帶他過境到了大華。在這裡人生地不熟,即便想再回聯邦,瑟傑也得先把身體養好再說。男人告訴瑟傑,至少在大華,他們會安全許多,沒有“公司”的威脅,這裡的社會治安水平也比聯邦要強不少,隻要低調,在這裡都能過下去。好好安心養傷,其他的慢慢來。這話不能說錯,但瑟傑也很清楚男人心中那點小九九,并不感激他所做的一切。
兩人來到大華之後,男人外出打零工掙點錢,維持兩人日常所需和瑟傑預後的一些康複費用。瑟傑還沒有徹底痊愈,本就宜靜養,也就成天在屋子裡不露面。
本來倒是都挺好,誰知有一天,男人突然就沒有回來。起初瑟傑不以為意,可是第二天和第三天都不見人,瑟傑不能再意識不到男人出事了。同時,他也意識到,自己必須要出門了。
男人打零工掙的錢确實不多,但基本都抓在他自己手裡,并沒有給瑟傑留多少現金。一來瑟傑不需要出門,二來男人也怕萬一他真的想要偷跑,所以家中沒有錢。現在男人出事不回來,瑟傑必須自己出門想辦法搞點錢維持生計。而一出門,他很快就從周邊的住戶八卦聊天中了解到一些事情。
聯邦國許多人都會一些中文,這也是男人能夠迅速在這邊找到工作機會的原因之一。同樣,瑟傑是能聽懂一些中文的,雖然水平不怎麼樣,但夠用。他沒花多少時間就明白了,男人是被發現了非法移民身份,被這邊抓住了,接下來按照大華的法律,妥妥要被遣返。隻是顯然男人沒有把瑟傑供出來,所以沒人來抓他。而平日裡不露面,也使得周圍的住戶們并不知道還有瑟傑這樣一個人。
瑟傑知道,暫時,他是安全的,但如果他還住在這裡,勢必被人發現起疑。他果斷選擇離開,開始了漫無目的的流浪。有時,他打一些輕體力的短工,隻求老闆給他一頓飯或宿一晚,有時,他又會不辨方向地往前走上好幾天,累了就找個避風的角落蜷一晚。他盡量避免和人發生過多的接觸,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做什麼,他隻模糊地知道自己不能在一處停留太久,不安全。
就這樣渾渾噩噩,直到遇到了同樣在人生低谷中的謝澤仁……
謝澤仁在瑟傑的眼中是完全不夠看的廢物,并且是很典型的廢物,眼高手低,鼠目寸光,總把貪欲當作鴻鹄之志,這樣的人怎配擁有好的人生呢?
可偏生就是這樣一個家夥,在他的人生低谷期間,竟然還能施舍瑟傑,這屬實挑戰瑟傑的三觀。大華的日子到底是能有多好過,才能養出這樣的廢物,還能讓他們過得都不錯?
瑟傑本打算着,稍微吃喝謝澤仁兩頓,等這一波低燒退了,就揮手告别,相忘江湖算了。可就在那一天晚上,他臨時改變了主意。這确實有些唐吉诃德式的荒誕,但這個決定卻真真實實地改變了兩人的命運。
那晚,謝澤仁竟然帶回來幾截粗壯的竹筒,外加一些小魚,一回來就開始料理這些玩意兒。瑟傑看了一會兒,難道是竹筒魚?大華Y省和聯邦比鄰,生活中有不少事情很接近,聯邦也有用竹筒烹饪的菜肴。這讓瑟傑不自覺地又念起了家鄉。果不其然,謝澤仁用帶回來的材料做了一桌子竹筒煮魚,口味清淡,鮮香撲鼻,久在病中的瑟傑竟然也恢複了一些胃口。
謝澤仁歡歡喜喜跟他平分了一桌子的菜,吃得津津有味。瑟傑不禁問他:“你不是要破産了麼?怎麼想起來買魚?”
謝澤仁聽了嘿嘿笑:“魚不是買的。還有,破産了為什麼就不能吃魚!想吃就吃。”謝澤仁語氣頗為輕松,渾不似資不抵債的焦頭爛額。
瑟傑困惑。
彼時的謝澤仁,還是個沒什麼心機的憨貨,很有分享欲望。他一邊往嘴裡塞食物,一邊對瑟傑又說:“我在郊區那個倉庫,今天被我清了。我從那邊出來,剛好路過一個廢棄的野魚塘。有個人在那邊釣魚,我反正沒事兒,就蹲旁邊看他釣。結果啊,這貨是個菜雞,釣上來都是這麼小的魚,他自己都不好意思了,跟我說,回去又得被老婆唠叨。我就說幹脆你别說自己釣魚來了,就說客戶找你幫忙,你跑業務呢!老婆說不定還覺得你有事業心,長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