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手上的水杯放回桌上。“在上一個案件中,你們察覺到有人躲在陰影裡,你們需要誘餌,于是我成了現成的誘餌。果然他又出手了,你們覺得這次我應該知道些什麼,但又怕我不肯說,想通過心理層面給我施加壓力,挖到點有用的信息。這時候如果有我認識的人出現,勢必會削弱前期對我施加的壓力。我記得每次審訊我的警員都不重複。你們刑偵隊統共才多少人?都輪換那麼多人了,你還沒有出現,這不是很刻意麼?所以隻有一種可能,你就在鏡子後面,你聽到了所有的供詞,對案情了如指掌。”
陳登這時在心裡已經為小老闆鼓起了掌。他知道小老闆敏銳,但從沒想過能到這種程度。他分析和判斷的方式和警方的刑偵推理走的是不同的路子,更偏向心理學路徑,但卻同樣的精準有效。
“……你知道我們拿你當誘餌……”
“很難猜嗎?”羅譽小小地疑惑了一下。
陳登現在的感覺就像是自己身上的衣服就隻剩一條底褲了,很危險。這種尺度很微妙,即使是“底褲已經掉了”都沒這麼刺激。當下的尺度,剛好開始産生羞恥,産生“讓對方放過自己,留點顔面”的僥幸心理,同時對“對方不留情面扯下最後的底褲”産生不可抑制的恐懼和心虛。
“咳……你不生氣麼?”
“如果是我,我也會這麼做。”羅譽臉色不變,“這是性價比最高的策略。我是商人,我對任何有效的策略都不會有偏見。”
“……你對背後那個人真的沒有了解嗎?”陳登突然問。
羅譽換了個坐姿,看着陳登,猶豫一陣最後還是搖頭說道:“我知道的都已經在審訊筆錄上了。”
“……現在不是審訊,我也在下班時間,我們沒有筆錄。”陳登突然變得強硬。如果他還不知道路易是這樣一個心思缜密的人,他就不會再問下去,但現在,他不信路易會稀裡糊塗地允許自己對對手一無所知。
對面的路易不自然地往座椅裡縮了一下,陳登知道,那代表着抗拒,但路易沒有果斷重複之前的說辭,就說明他不是那麼堅定。果然,最後路易開口道:“我不确定,我沒有證據……”
“沒事,找證據的事交給警方。”
“沒用的,說出來也沒有用……”
“不試一試怎麼知道呢?路易。”陳登突然喊他的名字,鄭重地說,“你不希望我們抓到他們麼?你想以後一直躲躲藏藏,時刻防備着陰暗的角落裡捅出的刀?”
羅譽歎出一口氣,這在陳登看來是終于放下防備。他說:“陳登,我是合衆國人。在那邊,做生意就很難避開一些……團體。以前我就遭遇過幾次刁難,我猜這次也是他們在找我的麻煩。”
陳登沒想到是這樣的答案。“你是說,那邊的幫派?”
“啊!對,應該叫幫派。”
“他們專門跑來大華針對你?”
“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們的人跑來這邊,也或許這邊的人和他們有合作。我第一次來這裡,我在這邊沒有任何的仇人。”路易微微蹙着眉,這樣說道。
陳登反複地查看桃源灣别墅内的視頻記錄畫面,這裡面包括李弛帶隊抓人時的執法記錄儀拍攝内容,還有路易雇傭的兩名保镖随身的記錄儀拍攝的内容。這些畫面他翻來覆去地看,時不時想到些什麼就在筆記本上寫寫畫畫記錄下來。期間李馳還想過來,再給他講講自己當天的英勇事迹,被馮佳佳眼疾手快拉走,讓這小子别去打擾陳登。
老實說,路易的猜測聽起來總有些難以置信,但現有的信息來看,似乎也不能說一點可能性沒有。如果,真是這樣,國内的人與國外幫派勾結,承接國外幫派的業務,那麼即使打掉國内這條魚,也不解決路易他們的問題。也難怪他會說告訴警方也沒用。
自從和路易聊完,陳登腦中就反複回想着前面的筆錄内容。路易的情緒是一群人中最穩定的。這些天的筆錄時常反複要求表述同一段時間内發生的事情,他發現路易的筆錄内容中,總體邏輯是通順的,偶爾有些表述上的小問題也很可能是源于語言水平問題,對事件叙述沒有影響。
史蒂文的筆錄内容多了一些接受老闆指令後,作出具體執行的過程,事件上和路易的都是能對應上的。這是一對合作相當合拍的搭檔。由于個性上的差異,史蒂文是所有人中情緒表達最豐富的。當他被問及一些可能推導向他是罪犯的問題時,他相當崩潰,肉眼可見的委屈;談到他們約見的客戶時,他提到所有的對接工作都由他完成,對接過程不太愉快,效率非常低下,他對客戶滿滿的牢騷,說着說着就煩躁起來,有一次連李馳都産生了共情,出了觀察室就問陳登,為什麼做生意的哔事兒可以那麼多。
幾位随行的保镖都是臨時被雇傭的,他們隻知道需要陪同委托人去别墅區,與人會談,期間保障委托人的人身安全。進入别墅後所遇到的情況雖然離譜,但幾名保镖其實還挺興奮,即便是他們這些常年從事安保職業的人,也是極少能遇到這種刺激的事情的,回去能跟哥們兒吹好久。
這些人的筆錄中,都能呈現出一些個人的心理狀态。很明顯,保镖們的心理最為輕松,沒有任何負擔,因為他們很确信自己沒有參與犯罪。
受害人方面依舊沒有進展,他全程沒有意識,至今都沒有自己被綁架過的實感。從他身上試圖提取指紋、衣物纖維等等,痕檢結果也是讓人心累,小孟有天對陳登說,哥,怎麼會啥都檢查不出來呢?不科學啊!别是我在做夢吧!睡醒了是不是我畢業論文就被斃了!
好家夥,一個案子裡,受害人沒心沒肺,反倒是把警察逼得要神經了……
然而陳登還是不死心,凡走過必留下痕迹,他不信有什麼案子真的天衣無縫,現在隻不過他們還沒找到線頭而已。
就這樣,他看了三天的視頻……
翻來覆去,一遍一遍。一定有什麼是之前還沒注意到過的。這期間他确實又發現了一些小細節,對在場的每個人又加深了一些了解。
比如,受害人在警方闖入的一瞬間有過微微的抖動,陳登認為那時候他并非毫無意識,很可能是被爆發的響聲驚到了。所以他全程無意識的真實性有待商榷。
比如,保镖在他們從别墅區公用的停車場下車後打開了記錄儀,衆人步行進入别墅。他們的狀态确實是警戒狀态,視頻裡路易也确實告訴他們,來見的人“未必是好人”,他們是做好了赴一場鴻門宴的心理準備的。見到受害人時,他們也是意外的、震驚的,顯然他們事先不知道受害人的事。
再比如,史蒂文在探索别墅期間,有幾次下意識的動作都能夠看出,他曾經有過格鬥方面的經驗,在他下樓梯前,曾在後腰的位置扶了一下,應該是習慣性的摸槍動作。這在他的口供中也有所體現,他提到過在老家有持槍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