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老熟人了,豐雨馨。
那一秒姜複慈握在門把上的手一片汗濕,有無數灰敗過往呼嘯而過:她會譏笑我嗎,以她慣用的姿态扯着我的袖子把拽到門口;還是說會撞開我,不置一詞揚長而去;或者是拿出手機拍照片;或者是大聲喊名字,配以驚喜到造作的表情說一句真是晦氣……
可她們視線交彙,豐雨馨禮貌地退了一步,像是沒認出她,示意要她先走。
“姑娘你還好吧?還是青菜雞蛋面嗎?”
姜複慈“啊”了一聲,發現自己已經渾渾噩噩地走到了常吃的面店。這幾天她每天都來這兒吃面,點的永遠是青菜雞蛋面,想來老闆已經記住她的臉了。
說來奇怪,她不記得自己是怎麼走出圖書館的,她肯定這事情發生過,但是她不記得了。想到這裡,姜複慈有些後怕地回頭望了望馬路,縱使此時車流稀疏,但她沒發生車禍,難免生出幾分劫後餘生的感覺。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能慢慢感覺到方才支撐着自己的力量逐漸消散,淚水接連落下。
“哎呦這是咋啦?先坐下先坐下,遇到啥困難了?”
“你不演豬八戒誰演豬八戒?黃眼睛不會要演嫦娥吧,真是笑死人了,诶诶你們,抓住她呀,快快!雨馨你把那個頭套給她帶上!”
“吃碗熱乎的吧姑娘,來碗腰花面好不好,我請你,不把錢。阿娟!腰花面——”
“你就是裝的吧姜複慈,我最讨厭你這種樣子了,再這樣下去我們就不和你玩了!真是和你名字一樣裝腔作勢!”
“能吃香菜吧,咱們這兒開多少年了,我給你多加點腰花奧!”
“喬許卓你喜歡姜複慈?不是我說,你眼光也太差了吧?你看——姜複慈轉過來,給咱們喬同學好好認識一下……為什麼不能叫她黃眼病?這個綽号我起的,不恰當嗎?”
“還有糙米糊糊,飯前喝一碗巴适得嘞——小姑娘慢點吃奧。”
姜複慈緩過那陣勁來了,擺擺手抽抽嗒嗒:“我......我沒——事的老闆,我現......現在好了。”
在人前哭成這樣實在是太尴尬,雖然是在陌生人面前。熱氣蒸騰,她索性摘掉眼鏡,讓淚水砸進湯碗裡。
腰花面确實好吃,她想,但又覺得這麼想對吃了十幾天的青菜雞蛋面不公平,于是在心裡開了一個素面榜和葷面榜,青菜雞蛋和腰花分列第一,平分秋色。
離開時,她手裡還有出門前老闆硬塞的茶葉蛋。錢壓在碗底下,老闆一收碗就能看到。
她在街上遊蕩,不知道要去哪裡,興許是吃飽了,也沒那麼想哭了,隻是還在思索,為什麼方才豐雨馨沒有認出自己來。
很多人會說不要沉緬過去,但是這真的很奇怪。這些年似乎隻有她自己兜兜轉轉,原地繞圈。她想起很多老師和更多的同學對她問出的問題:
“為什麼她們不找别人找你呢?”
姜複慈總是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她也曾經不止一次地問自己,是自己的問題嗎?是因為她自己太過敏感嗎?是因為她自己太格格不入嗎?是因為那雙該死的天生的眼睛嗎?
那麼多次午夜夢回,一個人、一遍遍反省,在黑夜裡将模糊的記憶抽絲剝繭,是刮骨療毒一樣的陣痛。那些夜裡,她分裂成兩半,一個人哀嚎着、痛恨着卻又懦弱着、後退着,另一個人則決絕地重複着、呐喊着毫不讓步:沒有人是我的救世主,能救我的隻有自己。
姜複慈深深呼出一口灼熱的空氣,連帶着方才被勾起來的所有彷徨無措,全部被她踩在在來時路上,留在絕不回頭的過去。
這些事情對現在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她告訴自己。那些所謂的苦難都已經過去了,唯一需要被記住的是應對它們的辦法和心态。
她對自己說:每天都是新的一天,沒有人能永遠活在過去,這就像魚身體裡的刺,日子久了就變成支撐身體的骨頭。自從第一次從萬丈深淵裡爬出來,從此以後就再也沒有什麼能将我打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