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五湖明月主卧之内仍是言談不斷。解緣知久昭不願多談往事,便轉而談起另一件事,她語氣柔和,“你真打算收手?”
久昭坦然道:“我早欲抛卻俗事,礙于無人可守墨雪令,才拖延至今。今日說要交予禅師,我也實在愧疚。此外,有些東西時至今日也未有下落,他們恐怕也不會輕易放我離去。”
解緣沉默不語,些許猶豫後,才又問道:“你認為今日見到的兩人如何?”
久昭陷入沉寂,半晌才堆起了笑意,“他們來去自由、一身輕松,或許不願涉足紅塵。不過,他們今日既肯出手相助,未必會對此事袖手旁觀。可惜那地方隻談利益、不談情義,若我不親力親為,恐怕終有後患。”
“高處不勝寒,群玉齋所在的位置也不允許他們多情重義。你說的對,與他們讨價還價無異于與虎謀皮,屆時更難脫身,我們總得親自做些什麼。隻是你這傷、唉,他們到底不存一絲真心……”解緣垂頭歎了口氣,“冠家也曾有人官拜一品,從門庭若市到門可羅雀不過一紀;姜家修仙覓道,烜赫一時,從身名俱泰到身敗名裂隻在須臾。強如群玉,數百年不倒,又能縱橫到幾時?盛極必衰,我們也不會是例外。”
正是愁緒滿懷之時,一道強烈氣勁倏地破窗而來,久昭伸出手指一夾,原來是封飛書。他似是早有預料,隻見封口處用深紅印泥印着卷龍紋玉環紋樣,他拆開一觀,喜憂參半,心中雖有疑惑,但也不打算拂逆信上的指示。
“有新指令?”
“無關緊要。”久昭将飛書放下,直起身抓着解緣的手,溫聲道:“盛衰天定,非人力可改,你本不必為此感傷。”
解緣抿嘴一笑,“我隻是在想,古往今來,有多少人在立身巅峰之時,能夠意識到一切都将過去。”
久昭默然,俄頃又道:“其實若說墨雪令的守護者,眼下就有個現成的。你的好弟弟可說過願擔大任。”
解緣直搖頭,“你還不知道他?庇護下長大的雛鳥,不知天高地厚,自以為是。讓他來守,南陌說不定會讓人搬空了,不行不行。”
久昭笑道:“鴻鹄也有年幼時,你這樣說他,叫他知道了,難免一場風波。正所謂‘不經一番寒徹骨,怎得梅花撲鼻香’,維弟若能磨練一番,成就不可限量。”
解緣卻說:“我情願他不經曆這透徹的寒冷,默默花開就好,何必顯眼叫人采撷呢?”
“姐姐!姐姐!”
聲聲呼喚割破了夜空的寂靜。久昭心氣一滞,幹笑道:“說曹操,曹操到。真是不能在背後議論人。你且休息,我去說說他。”
解緣為他扣好扣子,又替久昭取下玄色披風,待他穿好長靴,又為他系好衣帶。久昭面無表情地用手勁将飛書碾成粉末,而後才提步出房。
夜風微涼,頂着油布的解維見到開門的是久昭,頗感低落。他與久昭月餘未見,如今驟然相逢,也并無喜悅之情,連口頭問好似乎也忘卻了。
久昭對解維這般态度卻是習慣,隻是心裡到底頗有埋怨之意,這位妻弟已過束發之年,卻還是一副不知世的模樣。思及解緣,他隻好藏住心内的無奈,耐心問道:“這麼晚了還過來,是有急事?”
“嗯……我是想告訴姐姐她交代的事已經辦好了。”解維心想今日與解緣約好小聚,不曾想出了好一些岔子,現下此人回來,自己來這豈非找不痛快?
“她交代你何事?”
“你問問我姐姐不就知道了?”解維岔開話題,“我聽平伯伯說今夜有客人留宿?”
久昭心念一轉,點頭道:“相逢即是有緣。明日你去取一壇雪裡紅招待他們可好?”
解維心知久昭意在搓磨,那酒豈是好取的?明日也不一定有;縱使有,江湖好手個個都趨之若鹜,哪兒有自己下手的地兒?隻是他怎肯在久昭面前示弱,自然不肯回絕,“好,我也想見見這幾位客人。”他見解緣并不現身,也知自己深夜來此甚是不妥,硬着頭皮和久昭寒暄了幾句便欲回去。
雨勢漸歇,久昭也不撐傘,便送解維到了門外,隻見他施展輕功,步子不大,身法卻快,好似一名不凡高手。久昭心内卻難免有幾分擔憂,暗歎解維不肯穩紮穩打、内功不精,終有隐患,隻是他何曾聽過勸?
微雨已去,東方隐見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