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夫妻安睡,全然不知已有人摸進卧室,空氣中有□□的氣息,使他皺了皺鼻子。他站在床邊俯視這個男人,沒穿上衣,無聲拔出刀而将刀鞘留在腰間。他沒刺下去,在想刺哪裡不會死,想了想劃上他的臉,十年。第二刀還未落下,方世昌醒來,他沖他微笑,印上第二刀。
“你好,二十年,我們收下了。”
他收起刀,心想真簡單,忽視方世昌震驚的眼神,順着來時路回到陽台。他看見浚酉站在護欄上,藍瑩瑩的月光披在他的肉身,一手持刀,一手捉橙色的火星。二哥不要吸煙,破壞環境。他說。浚酉沒答,擡擡下巴,他掉過臉望去,原來方世昌拿着紙符與菜刀追來,眉眼距壓到最近。他們不為所動,無相單手抓住圍欄,對視一眼,浚酉說還好不是難題,否則我回去真的要和他鬧了。說着将無相拉到懷中,向後倒,無相看見他們的頭發纏在一起,側臉向上看,忍不住笑。
他們平安落地,勾攬着解糾纏的發絲,一面說話。無相覺得簡單,好奇會讓浚酉受傷的工作情形。浚酉想了想說,有真家夥的就會比較難纏,跟你玩戰術,又有趁手的工具或者人家本來就等着你上門和你一塊兒死的瘋子。像方世昌這種,半吊子,不懂行的最好對付了。看他半天解不開,吸了口煙來燙斷。二哥擔心我受傷才來的吧。
“你不了解老闆,他是喜歡看到事情往最壞的方向發展的人,不要随便摻和到我們的事情裡來,不值得。”
妄圖通過“交易”來改換命運的人一個接一個地出現,交易結束後有的人心甘情願的死,有的人則因貪婪而企圖通過這條脈絡拿到交易背後的“權力”,因此不斷地糾纏,死亡之後又在不同的人身上複生,貪婪的遊戲根本不會有結束那天。
“世上好多事都不值得。”他說。
許多事,他不想問值不值得,願意做就做了,問就是覺得不值得。他不覺得。浚酉覺得,因此不言語,攬着他離開高檔小區,陪他搭晚班車回攸賢區。無相和他說今天看的小說,說完覺得自己的語言太過平實無趣,瞅住浚酉有些歉意的表情。浚酉把他的表情抹亂了,問起撿到的小孩。馬上忘記小說,跟浚酉講送給福利院了,會指派新的爸爸媽媽給她。浚酉留意到他的措辭,明白他沒理解福利院的意思,不打算戳穿。
巫鎮裕坐在小區外路樁等他,他們約好今天一起吃晚飯,在家裡等不住了出來等。看見兩片白雲飄過來立即想不知道菜夠不夠三個人吃,嘴巴上跟他打招呼,二哥也來啦。浚酉看見他就想逃走,偏頭跟無相說我回去了。巫鎮裕留他,他飛巫鎮裕一眼,不肯留,匆匆說明天晚上我請你們倆吃飯,今天就不要了。巫鎮裕模模糊糊的感受到讨厭,沒有強留,和無相目送他離開。語言問無相去哪裡啦?傳短訊也不回。
無相的手蛇上臉頰,報出地名,沒有說出去那裡的目的。巫鎮裕知道那個地點,那個所謂的“富有者”的常用住址,沒問去幹什麼,隻問看過那邊的環境,你喜歡嗎?無相搖頭,不喜歡,雖然很新,但喪失趣味。沒有安心的感受,反而更加焦慮,更加急躁地給以的渴望。給以你還是給以我自己。他深呼吸,無相嗅出他的情緒似的,主動牽起他的手,拉他上樓,跟他擠在廁所裡洗手,洗臉,用一張濕漉漉的臉對他說不要想太多。
他低頭笑:“我會努力不想太多。”
想對他說總有一天你會住上比高檔小區更高檔的地方,卻因知道你想得多的地方不是在物質的渴求上而說不出口。幹脆就不談,平常那樣生活,各自收拾幹淨爬上床說話,睡覺,隔天晚上準時赴浚酉的約。直接坐在廚師對面,與廚房的距離近得離奇,茶碗離得近。浚酉坐在無相身邊,穿淺粉色的衛衣,無相拉着說櫻花粉,掉過臉看巫鎮裕笑舟抵達港口似的:“不适合你穿。”巫鎮裕低頭捂着臉笑。
廚師就位,端上一碟碟定好的菜,從炙烤龍蝦到三文魚手握,一切都那麼規整,他們吃得不多,好像隻吃一種感覺或一點口味,大都是巫鎮裕吃掉。他張開嘴把壽司整個吃進去,看見他們倆相似的眼光,脖頸通紅,捏無相的耳朵小聲說求你不要看我好不好,這讓我覺得好不舒服。就像是,就像是他是從來沒吃過好東西的乞丐,然而他隻是正常人那樣吃飽而已。無相冰他的脖頸,嘴巴講我以前也看着你吃飯啊?這不一樣。無相接受了,不在他吃的時候看他,把自己不想吃的推給他就偏臉跟浚酉說話。講卡沙蜜。巫鎮裕聽不懂他們的家鄉話,認真吃飯,咀嚼着看他們的表情來分辨話題變換。
這一餐,要記成巫鎮裕人生中最丢臉的一幕,但根本不是“最丢臉”。快吃完飯時,無相突然離席去衛生間,他們之間歸于沉默。浚酉先開口了,手指到他的身旁:“你什麼時候跟他求個結果?”什麼結果,他擱下筷子,掉過身直視浚酉,沒有真的問出口,浚酉也明白了,繼續說,“你總得有個什麼象征意義的東西吧,珍惜時間就是珍惜生命。”他張開手,用手背對着巫鎮裕,燈光下鑽石戒指的光芒一眨一眨地看着巫鎮裕。巫鎮裕懂了,伸出手指點住戒面的鑽石,飽飽的指腹,癟癟的嘴。
“我買不起。”他說着收回手,摩挲指腹。
浚酉從衣兜裡摸出一對造型簡單的對戒放在桌面上,巫鎮裕推回去,搖頭:“不需要你給我,我自己會買給他。”
“什麼時候?十五年以後嗎?那時候就太遲了。”浚酉後仰,聞見無相愈來越近的氣味,“還是你其實在考慮分手。”
“我沒有,但我不要你的,這是我們的事情,必須是我們的東西。”他很強硬,浚酉想賞他兩巴掌,告訴他你根本給不起我能給你們的品質的東西,可是不能,無相會和他大小聲。愛真的沒有辦法。
“六月份以前你要是買不起一對好的戒指,就用我給的去求結果。”浚酉的口吻強硬,在無相落座前收起戒指。他看出氣氛不好,問他們在說什麼?巫鎮裕搖頭說随便聊聊,笑容破在臉上。浚酉看見他嘴角沒擦幹淨的血,伸手去抹除。
巫鎮裕看在眼裡,沒發現是血,于是僅是偏過臉沉默,捉着筷子戳散小盤裡的壽司,心想:他說得像是我沒辦法給無相幸福的生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