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去搭車回林苑,浚酉請他吃冰,各自抱一碗沙冰挖來吃。無相吃得心不在焉,好在意公車開得慢,頻頻往外看。藍莓沙冰化得快,水汽順着他的膝蓋往下淌。
浚酉起初沒管他,拿手帕墊着舀來吃,後來看他實在弄得髒兮兮,拗下腰擦他腿上的水痕。快點吃完,等到了再給你買一份。他聽到這話才認真吃快化完的沙冰。
浚酉感歎道:年輕人就是沒辦法抵抗愛情的誘惑啊。
“二哥活了這麼久沒有愛情嗎?”無相沒有反駁愛情的講法,靠近浚酉,歪身直視浚酉的眼睛。
“愛肯定是有的,但是沒有你們這種。”
“二哥可以抵抗這些感情?我覺得很難,在社會裡生活得越久越容易改變。我之前不喜歡吃東西,現在覺得吃東西也蠻有趣。之前沒想過要愛誰,現在很難不愛别人。”
“愛别人可以消除孤獨感,分離,恐懼諸如此類的。”
浚酉推開車窗玻璃,風倒灌進車廂,他們的發飛起如水母觸須。城市街景飛馳,騎自行車的人們,步行的人們,用于綠化的樹花草,顔色各異的店鋪招牌就是奔流的海流。
“你要成人了,應該感到高興。”
“二哥愛誰?”
“愛阿姐,阿妹,三山,所有動植物咯。”浚酉仰頭斜眼看他,露出抹邪性十足的笑,“我是單單不愛'人'的。”不愛人。無相複述,合眼低頭笑了。有分别心不成佛。修行從入世成人開始,出世無分别結束。難。千百世折磨也不一定成佛,甚至不成人。
他們到了,一前一後下車。天擦黑,浚酉說到做到,給他重新買了份沙冰,他要西瓜沙冰。藍莓的太酸,巫鎮裕不喜歡酸。捧回家放到冰箱裡,隻等着巫鎮裕回來吃。
浚酉在方寸之地打轉,眼光掃過整潔的床鋪,搭着外套和書包的沙發,電視櫃上放了許多糖果餅幹,圓桌上的藍魚活潑,門後貼着“我們家的規則”。
他撲在衣櫃裡給浚酉找衣服,他們之間有點身高差,一米□□,他可能會在發育期停止的時候長到那個位置,現在他隻有一米八六,衣服合他身就不合浚酉的身。
“不需要換洗衣服。”浚酉脫掉上衣,丢到沙發,“今晚你跟我都隻穿短褲睡,明天一早我就走。”
哦。
他看着浚酉被傷疤堵得水洩不通的肉身,耷拉着眼皮也脫去上衣,脫掉之後才想起還沒到睡覺時間。門口傳來響動,他們同時回頭望去,巫鎮裕不明所以地看着兩片高度相似的顔色的平行,他閉上眼睛,用力地吞咽唾沫的同時沉肩。
“無相,過來。”
他走到巫鎮裕身邊,浚酉覺得好玩,坐在床邊翹腳看他們說了兩句話之後躲進廚房吵架。
我不能接受這個,就算是你二哥也不行。借宿就借宿,為什麼你倆要脫衣服睡覺。為什麼要我讓步?他非常委屈,莫名其妙家裡多了個最讨厭的人,還要和無相睡一張床,把他擠到旁邊。
随便誰都不可以插進他們之間,更何況是這麼個二哥。他們的身體緊貼,無相盯住他的眼,從虹膜看進瞳孔。看見他憤怒的水流委屈的島。他說我需要今天晚上,沒有人能像二哥那樣幫我了。什麼忙要這樣幫?還是說根本就是耍我玩?他隻望住巫鎮裕的臉龐,不言語。
巫鎮裕領會到異體同心的微妙之處,他的白睫毛撲閃,明白是真的需要,我做左翼你做右翼的明白。他妥協了,說隻有今天,沒有以後。如果有第二次我會發火的,我真的會發火的。我發火很恐怖的。
小客廳傳來響動,巫鎮裕把無相摟進懷裡。浚酉飄到他們面前,有些調侃地飛了眼巫鎮裕:“跟男朋友吵完沒?要一塊兒睡我就去洗澡了。”
“二哥洗吧,藍色的毛巾是我的,你可以用。”
他打發浚酉去洗澡,小聲跟巫鎮裕說買了沙冰,我們趁這個時候吃。巫鎮裕還有氣,像木偶小人似的由無相推到小圓桌旁吃沙冰。
到了晚上,浚酉躺在無相身邊很快就睡着。他白天趕路,做事,疲倦得厲害。無相身邊換了人,姿勢有變,他睡不着。巫鎮裕睡在小沙發上,翻來覆去沒有睡意。
此時,他們都有缺少什麼的感受。
無相仰卧,聽見巫鎮裕起身搬凳子的聲音,然後小台芒的氣味貼近了。掉過臉就看見他搬凳子來坐在床邊。
“山山,我睡不着。”他小聲說。
無相坐起身,身體小部分挨着浚酉的身體回:我也睡不着,沒有你在身邊好像差很多——你那部戲什麼時候開始啊?明天會參加劇本圍讀會。圍讀會是什麼?就是大家一起讀劇本,聽說選定的所有大小角色都會去呢。你要好好表現哦。當然啦。
他們說着,自然而然地牽手,各自的心情有所放松,此時覺得他們裸身睡在一塊兒也無所謂。夏天燠熱,多的是隻穿平角褲就睡的情況,巫鎮裕看了會兒無相精瘦的身體,俯身在他耳邊講:你們這樣睡,我很嫉妒。無相回:“我們也可以這樣睡,但出汗會黏黏的。”
他才不介意黏不黏的事情,一徑點頭。
淩晨四點,浚酉起床穿衣服,脫下來的衣褲被巫鎮裕洗幹淨晾在窗戶外的雨棚。他收進來換上,巫鎮裕被吵醒,睡眼惺忪地扯薄被給無相蓋肚子,接着輕手輕腳地到廚房摸了瓶牛奶,兩袋面包裝進塑料袋拿給浚酉。
浚酉問不是讨厭得要死嗎?巫鎮裕睜不太開眼睛,口吻認真地說讨厭是一回事,做人是一回事,慢走,注意安全。浚酉收下了,什麼也沒說,迅速地離開。他還要回去複命,沒有捉到陳飛,老闆要鬧得天翻地覆。
巫鎮裕鎖好門爬回床上,半壓着無相繼續睡。他們的天地還給他們,全都安心了,夢見蜜的巢穴,從夢裡喜悅到現實裡。巫鎮裕聞着他渾身的檸檬香味,隻希望此刻能夠天長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