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他從無相頭頂飛過去,腳蹬在石榴樹上,巨響便是由這一腳的後坐力而産生。霎時間,他追上刀,幾乎同時斜墜,又是一聲巨響。偷東西的大蛇張着大嘴出現,森白的牙齒,黢黑的食道,嘶嘶不止的蛇信。
蛇比石榴樹大,他第一回見,眼睛極亮,翻身便沖了上去,興奮地攔捕大蛇。手臂趁它不注意直直地捅進蛇嘴抓了一把蛇信後摳住它的喉管。蛇掙紮翻滾并不能讓無相松手,牙齒嵌進皮膚,血液如汩。
無相向後翻,騎住蛇身,一手在它嘴裡摳挖,使它無法徹底閉攏嘴,一手剝它的鱗片,兩腿踩進泥土中控制它的行動,使它不能翻轉不能逃離。浚酉從後方趕來,将蛇對半砍開,表情猙獰地躲避蛇血和斷尾。
浚酉讨厭蛇,這是頭回刣蛇,避開無相的手将刀貼着他的手臂捅進去,再向下一劃,這蛇也就開膛破肚,再無掙紮的可能,無相救出自己的手,上下好幾個明顯的大小不一的血洞。
“讓你抓你怎麼伸手進嘴裡抓,想做獨臂了是吧?”浚酉在褲兜裡摸了半天才掏出一小方草稿紙包的藥粉灑在血洞上,用嘴吹了吹傷口聊表安慰。
“我沒有抓過蛇,好好玩。”
他的臉因失血而慘白,期待地跟浚酉讨要兩顆蛇牙,他要帶回去給巫鎮裕做個蛇牙項鍊,肯定特别酷。
浚酉無語地“哈”了聲,才繼續說看你要死要死的臉,還想要牙巴,要不完的樣子。說着手伸到他的衣領裡撈出玉塞進他口中。
他有點委屈地蹲在旁邊看浚酉翻找被蛇吃掉的東西,拿紅腕巾簡單包紮了手臂。
“二哥,我可以走了嗎?”
“急什麼?你一會兒還得穿我的衣服走呢。”
“哦。”無相看被血爬了半身的衣裳,順便擦了髒手。剛剛差點把它的舌頭扯下來,滑唧唧的,好惡心。想着又開心了,發辮直晃蕩。
浚酉找到要找的東西,拿刀尖挑到一旁的草叢裡。無相看見它的外輪廓閃着彩光,卻并沒有看清那到底什麼。腥膻的氣味重有陶瓷的清水氣味。
無相猜或許是什麼燒制的珍貴物品,扁扁的很漂亮。浚酉把他的外套給了無相,無相的衣服成了包裹物品的布。浚酉面露難色地把東西挑起來,放無相離開。
天色暗沉,他回到站牌等反方向的公交,手插進衣兜就被紮了下,抓出罪魁禍首一看是數顆完整的蛇牙。他驚喜地大叫,認為二哥是嘴硬心軟的好哥哥。
順着來時的方向回去,到攸賢區時,天已黑盡,空中有點點星光,月亮不肯露出傲慢的臉頰。他坐完車錢不夠再買冰淇淋了,跑去便利店買了一支雪糕才回家。今天巫鎮裕應該沒有夜戲,這個點估摸已經回家,到家就可以哄他,然後給他吃冰淇淋,憑票進入晚間故事大廳,笑容滿面的巫鎮裕親自檢票。
他還沒進小區就看見巫鎮裕坐在上次坐過的位置等他,陰沉沉的氣味。他發覺了,擡頭看天,判斷時間應該在十點左右,腳泊在巫鎮裕兩腳之間。巫鎮裕。他喊他。巫鎮裕從下向上翻起眼皮看他,冷峻的臉。
吵架就可以一聲不吭跑出去嗎?他回來就看見空空的家,心像被人架起來敲打。害怕無相再也不會回來,也害怕是出了什麼事情導緻不能回來。他具有最悲觀的那種預設。
沒有,二哥過來找我幫忙,我做完就回來了,吃雪糕。無相拿雪糕冰他的臉,挨近他。
巫鎮裕沉默片刻,接過雪糕,單手環住無相的腰,臉貼住着衣服:“為什麼穿他的外套?”
“做事的時候弄髒了,二哥就把他的給我穿了。”
無相拉他上樓,他郁悶的表情轉換到少許尴尬與難為情。他說你的臉色不太好看,是不是中暑了?無相搖頭,開始複習陳三妹告訴他的溝通流程。
他們并肩坐在小沙發,無相把衣兜裡的蛇牙倒在矮幾,總共十顆。巫鎮裕問哪裡來的?他說二哥給的。聲音亮亮的。巫鎮裕笑了,這是和解的信号。他立刻挨緊他的肩膀,雙手搭上去問你生氣是因為我不跟你說我生日的事情嗎?
巫鎮裕被猛然突破的距離搞得羞赧,小麥皮膚逐漸變紅,仍然要說:對。你怎麼能不跟我說呢?雖然我們認識的時間并不是特别久,但是我們的情誼不是能用時間來衡量的吧。不管你以前過不過,怎麼過,都該說啊,我會給你過的啊。為什麼不把我放在心上呢?是覺得我不重要嗎?
“沒有,我有把你放在心上,并且覺得你很重要。祖母死以後,你是我在這個世界上最最重要的那個。”
最高級不足以形容你的重要程度。預言說明了他的死亡期限,他願意,他願意把這短暫的時間全部給你,所有的祝福給你。
他跟他說,他以前沒交過朋友,甚至連家門都沒出去過,所有跟他接觸的大人、小孩,全部有明确的目的,讨好他,強迫他,要求他。真心愛護他,珍惜他的隻有祖母。
祖母的愛與友愛區别太大,他隻要是祖母的孩子,祖母就會愛他的。他能學習到有關相處的内容太少,很多不懂的地方,你要等我一下。
“謝謝你跟我說,和我和好吧。”
“好,和好了,今晚要給我講兩個故事。”
“嗯,講三個。”巫鎮裕捉住他的小臂,入手濕潤,疑惑地看過去,他的手掌被血液塗紅,驚惶地拉開長袖,揭開一點點腕巾看見洞。“去醫院,快點去醫院。”
雪糕掉在地上,無相被巫鎮裕單手抱起,取了衣櫃裡的外套,身份證和存款就往外跑。無相跟他說明天就會好的,沒事。巫鎮裕大喊怎麼可能沒事,全是血,必須看醫生才可以。
無相不知道,巫鎮裕從這一刻開始讨厭浚酉,這個他還沒見過的無相二哥,嘴裡嚼着的完全是詛咒和自責的話。如果他不因為這麼小的事情生氣就不會有這種事情了,如果傷在自己身上就好了,他可以替無相縫針就好了。辛苦攢的錢花在醫藥費一大部分算不了什麼。
無相沒事才是第一位。
他們在醫院待了一夜,無相拿小天使哄他開心,他根本不開心,他的心從高空墜落了。無相看他悶悶不樂的樣子,沒受傷的手麻麻的,湊過去親他的臉頰。
巫鎮裕抹眼睛,攥住他的手給他講約定好的三個故事,都和醫院有關——會從停屍間坐電梯出來的屍體,病房裡死去的病人,挂在窗外的腐屍。
無相好像不痛,張大眼睛聽得入神,緊緊握着巫鎮裕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