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輛駛過的路段越來越偏僻,少有人居的痕迹,也許是餘禮對窗發呆的時間久了,紅姐下令蒙上他的眼睛,自此餘禮再難判斷之前記下的方向是否是障眼法。天幕開始暗下來,半天過去,他滴水未沾,呼吸都帶着刀割似的疼。他一言不發,勉力撐起意志,自那以後再沒說過一句話。
這樣的處境當然狼狽,好在餘禮表面上依舊冷靜,似乎乖巧、馴服、聽話,這大約是紅姐一行自始至終都沒過度束縛他的原因。
車停了。眼罩被揭下的時候,他的鼻尖距紅姐的長風衣下擺隻有咫尺,她正舉着一隻手機,撥通一則電話,開了免提。号碼也許是境外匿名電話,餘禮掃了一眼,默默記下。這也導緻當電話那頭的男人問話時,他沒能及時回應,餘禮隻聽見一陣嗡嗡的電流音,而後他的腦袋就被一股大力貫到了地上。
體格健碩到駭人的男人從身後壓着他,悶悶地命令:
“回答。”
紅姐把手機放在他眼前的地上,揉揉疲勞的手腕。
“曼巴——我想你聽說過我們。”
男人渾厚的聲音從電話裡傳來,也許是變聲器的緣故,忽輕忽重的不甚清晰,“瑪紅告訴我,你能幫我們一個忙。”
餘禮猛烈咳嗽起來,掙了一下,反被身後的巨漢壓得更緊。他便安靜下來,嘶啞着嗓音開口:
“……我隻是最基層的警員……”
“無妨。”回答的聲音沒有一絲波動。
應聲而動,被也許是首領的男人暧昧稱作“紅”的女子,不知從何處拎了一瓶水來,在餘禮可見的地方擰開瓶蓋,蹲下身來。
“别緊張,我瞧先生還算喜歡你。”似是覺得有趣,紅姐的笑聲清脆,“聽話,小同志,組織不會虧待你的。”
伴随着傾倒的水沾濕餘禮的唇,電話裡的男人也笑了一聲——稍縱即逝,像是幻聽——他恢複平淡的語調,提出來自“曼巴”的要求:
“加入我們。”
“……”
“是嗎,果然。”那頭在歎氣。
餘禮被更重地砸在地上,腦内的轟鳴聲連成一片,在他強撐着保持意識時,聽見電話很快接上:“紅,别這麼粗魯。”
與此同時紅姐擡了擡手,壯漢立即停下動作。
“你還想思考一會,我們會給你時間……”電話那頭頓了一下,為了表達親切和威脅,也許是想叫出餘禮的名字。
紅姐代他答了:“餘禮。你覺得你還有機會離開,是麼?”
她言語間極盡溫柔,拍拍小警員的臉,憐惜地幫他擦淨臉上的灰塵。
電話那頭的男人似乎又短促地笑了一下,喚到:“瑪紅。”
“不。”餘禮緩緩開口,他好似很狼狽,但聲音卻很穩定,“曼巴,我聽說過這個名字,但也僅限于此了。我是最新畢業的那批警員,保密等級在整個系統裡也是最低。”
“足夠了。”男人的聲音聽來陰測測的,帶着某種邪惡的得償所願,“我們希望你做的事,你一定能做到……”
頭領的态度代表一切。在餘禮用沉默暧昧地承下這句邀請後,身後一直壓制着他的力道總算松弛下來。他往身後一瞟,看清那是名為“飛哥”的男人,也是最初在攔車檢查時頗不配合的司機。飛哥身旁站着紅姐,她懶懶靠在牆上,在玩食指的某隻戒指。
那隻戒指與她而言并不合适,松垮地套在指根,純黑的三角形狀,伴随纏繞着的蜿蜒曲線的镂空和雕刻,讓它看來宛如……一條盤曲盤曲着的漆黑蟒蛇。
那個形狀,餘禮終生難忘,他永遠不會忘記那日所見的三角形的尖銳邊緣,以及在邊界上肆意進出的貪婪的巨蟒。他看清那個籠罩玉蘭的噩夢,陰魂不散的毒,并堅信它将成為萦繞餘禮半生的責任。
餘禮猶記得他帶出越英檔案的那天,天氣晴朗,明媚的陽光從監獄改造的食堂包廂的窗口投下,形成一道狹隘的光影。像他第一次直面曼巴時的那座倉庫,初出茅廬的新人警在窮兇極惡的團夥包圍下,依然看到一抹扭轉局勢的光。他用了數年時光,從基層、從地方紛亂的資料中苦苦摸索,終于找到可見的一縷線索。
當餘禮找到黑雲,找到越英的檔案裡一則曼巴的圖案,看見熟悉的、淩亂無序的字迹,餘禮拼盡全力才忍下心中波濤洶湧的一切情緒……
那一刻他知道,自己賭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