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禮的母親彭莉是名來去如風的女性,常年在外跑療養院相關的各種業務,她偏好清麗妝容,一頭拉直的烏發随行走的起伏而搖曳,像一支經久不衰的挺立的蓮。
身為事業系的女強人,嚴格說來,彭莉與她的愛子的陪伴時間嚴重不足,但她對餘禮的關注卻一點不少。聽聞兒子難得回了家,她幹脆途中叫停日程的剩餘安排,包了車緊急趕回玉蘭,匆匆推門進了餘成偉發來的包廂地址,第一時間卻和一頭高大的昆明犬撞了面。
“——老餘!兒子回來還不提早告訴我,今明後三天都輪到你洗碗……哦,打擾。”
彭莉眨了眨眼,她淺色的的虹膜和餘禮一模一樣,幾乎讓黑雲産生幻視。
餘禮父子雙雙去前台點單,屋内徒留黑雲一人。他到底是未成年,在警犬基地這個除蚊子外找不到一個性别為雌的物種的地方呆了十七年,此時乍然面對一名打扮幹練風格明豔的女人,竟莫名手足無措起來——何況這個女人還有一雙和餘禮相似的眼睛。黑雲一時看得呆了,但凡放在其餘任何一篇不那麼守法的網文裡,這就是強取豪奪和替身情節的開端。
……可惜黑雲不是霸總,甚至處在對情感關系最青澀懵懂的年紀。當然,假若他腦子抽了膽敢冒出某些不尊重的想法,他的訓導員将第一個打爆他的狗頭。因此黑雲隻是支支吾吾地漲紅了臉,基地傳授的談話溝通技巧像是封住他的唇,隻能拼命擠出兩個字:“你、你是……!”
彭莉扯下墨鏡來,上下打量一番這頭陌生的犬,渾身漆黑,威風凜凜,一雙濃墨似的眼睛像他的皮毛反着光。她退出門去又确認一遍房間号,返回來,恍然大悟似的感慨:
“這樣,你就是黑雲啊!”
突然被點破名字,黑雲明顯怔了一下,連雙耳都警覺地立起。隻見那女人無比自然地繞過桌椅,走到他面前,伸出手:“我是餘禮的母親,初次見面。餘禮和我們說起過你,黑雲。”
她一甩頭發,顯然很熟悉這種社交場合,偏頭沖黑雲露出一個恰好的笑——這表情和餘禮更是相像。
黑雲有一瞬間的恍惚,迷迷朦朦地就和餘禮的母親握了手。這對母子的确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他越來越意識到,他們連微笑的弧度都那麼相同,隻是彭莉随時随地展露的友善比餘禮更加微妙,也許這就是她多年來縱橫商場的原因。若非日常生活中早就習慣了餘禮的險惡,黑雲絕不能輕易察覺這一點……真是危險的一家人!
他暗自又往遠端挪了位置,于是餘禮進來便看見分居兩極的一人一犬,稍一思索就想明白原因,略顯無奈道:“媽,你别吓他。”
“我哪有——!”彭莉在家人面前明顯放松下來,拖着嗓像是撒嬌,翹着一指指點餘禮,“你太偏心,兒子。媽不如犬,你總是這樣。”
“……媽,你是不是醉了。”餘禮轉身去要醒酒湯。他估摸彭莉又是剛沖哪個酒局上趕來,便又催着加一份清粥配小菜。
回到包廂,餘成偉已經回來了,正在一臉心疼地給妻子扇風醒酒,不時小聲抱怨對方越發繁忙的行程,得到工作狂人嫌棄的一眼刀。
這麼些年,餘禮對父母如膠似漆的相處早已習慣,稀松平常地路過他們,在黑雲旁邊坐下了。他偏頭來小與他說話,卻發現黑雲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頭吸引去了。黑雲可從沒見過這幅場面!從小長在基地裡的警犬對男歡女愛沒有一點概念,在今天之前,他從沒想過男女——任何兩個生物間居然可以相處得如此黏膩,簡直讓他頭皮發麻!
“你爸媽……”黑雲猶疑着開口。
“啊,不用管他們。”餘禮十分熟練地用茶水燙過碗筷,洗完自己的就把黑雲的盤子端來,也仔仔細細沖了兩遍,“他們總是這樣,從不顧及其他人的看法,導緻院裡對我們家的風評一直很奇怪。”
……很奇怪,但大概壞不到哪去。黑雲看見對面的餘成偉和彭莉也開始互換着燙餐具,大約是餘家一直以來的習慣。在這樣熟稔和諧的一家人之中,黑雲或許本該感到孤獨,但餘禮很輕松地用動作和言語安撫了他,他不動聲色地察覺黑雲的異常,然後一如既往、像身為訓導員時一樣對待他,這能讓黑雲覺得安心。
“那都要怪他爸爸。”彭莉笑着給黑雲夾菜,似乎很喜歡餘禮帶回的小犬,跟他閑扯些家常,“前段時間老李,我們家的鄰居在談公事的酒桌上編排我,給我逮了正着,說是要提老家的螃蟹來上門賠罪呢。”
“老婆英明神武。”餘成偉一改做院長時的氣度,鼓着掌奉承她。彭莉被他的誇張表現誇得面頰泛紅,促狹地推他一把,男人笑呵呵受了。
……也許這就是愛情的力量。黑雲呆呆地想,他瞥一眼身旁的餘禮,他的訓導員正托着腮,笑看父母輩幼稚的打鬧。似是察覺他的眼神,餘禮就那樣含着笑意對上黑雲視線,彎月狀的淺色眸子泛着愉悅、自然、輕快的色彩,這是黑雲從未見過的生動形象。
“黑雲呢?到時上家裡來吧,阿姨請你吃螃蟹。”
彭莉一句話讓在場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黑雲身上,再叛逆不過的狼犬這時卻覺得害羞,在長輩真摯的邀請下說不出拒絕的話。
“他過兩天回基地,還要準備考試呢。”餘禮替他解圍,好心拍拍他的肩,誰知黑雲的背更加緊繃了。
“這樣。”彭莉善解人意地點點頭,“那可要好好準備,到時我讓老餘給你們寄去,小餘你去借個廚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