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玉蘭基地,黑雲才清晰地意識到,原來餘禮和他們這些象牙塔裡的學生們有多麼不同。
他的人緣就像無窮無盡似的,隻是從下車到作戰指揮點的短短一條路上,幾乎迎面遇見的每個人都能與他說上一兩句話。黑雲跟着他,走兩步又不得不停下來聽餘禮和陌生人說無休無止的廢話,次數多了便有些惱火。他抓住餘禮剛和上一個人寒暄結束的空隙,好容易把人扯進僻靜的角落裡,不滿地問他:“哪來那麼多話,那些人你都認識嗎?”
餘禮安靜地聽他抱怨,尚且未來得及收起他溫文爾雅的社交面具,笑着回答他:“不,至少剛才過去的餘警監我就不認識。他從畢業起就進了蘇鐵刑偵支隊工作,我們從來沒見過面。”
他事無巨細地解釋給黑雲聽,言語溫和,措辭得當,和剛才與那些人寒暄時别無二緻。黑雲聽了更煩,問他:“那你理他們幹嘛!”
“因為他們可能認識我。”餘禮說,“當初我的表彰會是全市召開的,和很多人都打過照面。不過,自從我決定調職,回到玉蘭基地以後,對大部分人來說已經失去社交上的吸引力了……他們來找我聊天,估計隻是為了看笑話罷了。”
他很平靜地說完這段話,面上沒有絲毫失落。黑雲聽了一時也被噎住,心裡一邊想着“好煩啊他好像需要安慰”,一邊又想“可惡啊和黑雲大人搭檔是榮幸不是笑話”——但他終究不是會說熨帖話的性格,隻是搭着耳朵傻傻注視餘禮。而餘禮沒在看他,正微仰着頭不知望向何方,陽光散落下來描摹出他細密的睫毛,那雙閃爍着的眼睛在光線下更顯出幾分寶石般的光澤。
很快那雙眼睛便轉了回來,并對上他的視線,黑雲連忙幹咳一聲,不動聲色地退開半步,正聽見餘禮說:“發什麼呆呢?那邊應該要集合了,走吧。”
他說着就來拽黑雲的手,大庭廣衆之下,黑雲的身體僵了一瞬,手腕被抓住了。餘禮的指尖在淩晨的風中帶着輕微涼意,指腹正搭在他的脈搏處,觸感柔軟,帶着不容質疑的力道。但黑雲的力氣比他更大,餘禮拉了一下,沒拉動黑雲,疑惑地回頭看來。他的小犬心裡正亂糟糟的,隻想趕緊放開這穢亂心神之物,卻聽見訓導員還在笑着調侃他:“不适應嗎?還是緊張了?……真不像你,黑雲。”
黑雲沒被激将,勾唇朝他冷笑一下,沒有絲毫興趣回答他的話,強硬掙開了餘禮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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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行動的相關案件發生在玉蘭市蘇鐵縣郊的某一處村落裡,犯罪嫌疑人于兩日前的夜裡槍殺一人,傷及三人,後逃竄至山中。案發地點偏遠,道路閉塞難行,最近的公路位于距該村約兩公裡外的一處溝谷裡,接到報警後警方在第一時間對周邊路段進行了封鎖。經過排查可以确定,犯罪嫌疑人目前藏身于這片村後的山林内,極可能打算穿過森林,逃至鄰村。此前警方已對周圍林地進行了持續兩日的搜查,均未發現犯罪分子蹤迹,今天的行動是擴大範圍、增派人手後的新一次大範圍搜察。
“嫌疑人持槍逃竄,此次行動具有一定危險性,請諸位戰友務必配槍,防範槍支誤傷平民,也要保護自身安全。”行動的總指揮長站在隊列之前,聲音洪亮,背着手神情肅穆。他訓起話來中氣十足,唯有眼下淡淡的烏青顯出幾分勞累。“感謝玉蘭來的兄弟們支援本次行動,以上,同志們都辛苦了!”
“為人民服務!”下喊。
一番戰前動員簡短有力,衆人衆犬的回應也是壯氣淩雲。黑雲第一次見這幅場面,興緻缺缺地跟着喊了,才發現四周的老油條大都隻是張着嘴摸魚,連餘禮也不見了。現在黑雲的右邊站着的是個身形魁梧的陌生黑背德牧,他的興奮性已被全然調動起來,雄渾的背随着呼吸有力地起伏。似是黑雲打量的目光太過赤裸,他一對上黑雲的視線就危險地沖昆明犬龇牙,發出沒禮貌的“嘶嘶”的氣聲,黑雲不甘示弱,也朝他露出鋒利的虎牙,兩犬間的氣氛如履薄冰。幸好德牧的訓導員很快發現這邊的異狀,輕描淡寫一拍德牧的肩膀,德牧當即冷靜下來。
黑雲頓時失了興趣,又往身後去找餘禮的蹤迹,終于在人群的夾縫裡找到了他的訓導員。餘禮又在和某個不認識的家夥談笑,大多時候是對方在說,他隻是認真地聽,偶爾附和一二,也都讓人如沐春風。黑雲耐着性子等了又等,終于等那碎嘴男人放過了餘禮,看他遠遠朝自己的方向走來。
他本想故意挪開視線,裝不在意,但當餘禮走得近了,黑雲卻猛然發現他身邊跟着另一個陌生女警,目光陡然淩厲起來。這女人身量修長,幾乎和餘禮相當,卻長着一張圓臉,眼尾上揚,鼻尖肉圓,唇畔帶笑,時刻洋溢着親和力,與餘禮站在一處,更是男俊女靓,很是相稱。
餘禮也看到黑雲了,遙遙地彎下眼角朝他一笑,另一邊好像又在與身邊人說着什麼,逗得她咯咯直笑。一心二用倒很在行,黑雲撇了撇嘴,踢着腳尖玩地上的石子,好容易才等那兩人慢吞吞走到邊上了,餘禮還沒開口,他便先一步發難:
“幹什麼去了?工作一點不認真。”
餘禮像是料到了他這句質問,低頭輕笑,答非所問般介紹道:“王警官,蘇鐵刑偵隊的,今天都會和我們一起行動——王警官,這是黑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