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這些,不是說給你們中某一個人聽的。”趙志雲在隊列前緩緩踱步,從左到右,掃視過衆人。在那樣的威壓下,連巴薩的尾巴都不亂動了,安分地垂在地上。訓練場一角安靜得落針可聞,趙志雲等了一會,才再次開口:
“餘禮。”
“是。”餘禮出列,陡然被上司點名,他卻絲毫不顯慌亂。此人一雙眼睛生得精緻,像一隻琥珀色的冷質琉璃,不卑不亢地直視對方時,滿是冰冷而堅定的力量感。
趙志雲與他對視良久,目光針鋒相對猶如實質,讓班裡的小犬都開始不安地躁動。
一班的班長收回視線,看向衆人:“餘禮是新加入我們的戰友,也是黑雲的訓導員。從今天起,他就是我們中的一員,從此以後,團結一心,共同進退!”
人群裡傳來整齊劃一歡迎的掌聲,餘禮向衆人行了一禮,這就算認識了。而後趙志雲又說了些什麼,黑雲大都沒有在意,他看着前方餘禮的背影,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餘禮真的成了自己的訓導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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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黑雲更為深刻地意識到這種改變的,是當天的嗅源搜查訓練。餘禮的到來讓他有了真正參訓的資格。
過往他并非沒有這樣的機會,前幾任訓導員在時,也都嘗試過配合他進行基礎訓練,但無一不敗倒在黑雲非暴力不合作的消極态度之下。他總是想到越英,想到她是如何教自己分辨嗅源、如何找到目标位置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回憶讓他心煩意亂,根本無法集中精力在嗅探的目标上,失敗了幾次後,他對這樣的遊戲就變得興緻缺缺了。
巴薩已經開始了示範。他們站在整面牆都布滿抽屜的教室内,趙志雲蒙住他的眼睛,用鑷子小心夾着一張沾滿目标氣味的紗布,放在他鼻下,而後将紗布放回物證袋裡,松開捂在巴薩眼睛上的手。他豎起一根食指,看着愛犬的眼睛,做出預備的手勢。
巴薩目不轉睛地盯着趙志雲的手,他的興奮性已經完全被調動出來,雙耳警覺地豎直,尾巴也不再胡亂甩動,趙志雲一揮手,他就立即蹿了出去。
他幾乎是直奔目标,沒有絲毫猶豫。巴薩的目光緊緊鎖定排櫃上層的某一個抽屜,它的位置很高,但這難為不了年輕的馬裡努阿犬。前腳掌蹬地的瞬間,小腿青筋虬結,在那一刻爆發出無與倫比的力量,巴薩稱得上輕而易舉地拍開頂層的抽屜,指示燈應聲亮起綠色,配合着趙志雲鼓舞誇獎的吼聲,巴薩少有的專注狀态立即土崩瓦解,晃着尾巴鑽進訓導員的擁抱裡。
——犬的身體素質和人類很不一樣,他們有敏銳的嗅覺和超然的體魄,能做到人類幾乎無能為力的事。自新石器時代人類第一次嘗試與犬合作,在漫長的文明發展曆程裡,犬與人間這種生死相依的關系便一直延續着,直到今天。
直到今天,餘禮看着這一幕,很容易再次回想起大學課堂上初見警犬時的悸動。那頭犬和黑雲一樣,有一身純黑的皮毛。
他就站在階梯教室的最前面,那堂專業課的教授在犬的身邊,背着手,一會看學生們,一會看看他的愛犬,看他們時闆起臉,看向那大塊頭時卻一臉慈祥。
“我會告訴你們——”教授的左腿被義肢代替,上課時總是坐着,今天被講台上的警犬攙扶着站起來了。他在年輕時的一次搜爆行動中受了很重的傷,而後退役返聘做了警校教授,也因此不得不先一步離開他的搭檔。這天他曾經的警犬來看他,老教授雖不置一詞,卻能從舒展的皺紋裡看出他很高興。
“我來告訴你們,犬是如何選擇人類,又為何把性命交托于我們,人類又如何不辜負犬。”教授說,“這孩子是‘大狼’,‘大狼’是我的警犬……曾經他是,後來,我辜負了他。”
餘禮本不打算太早讓黑雲參與集體訓練,他落下的課程太多,餘禮不想辜負少年近乎自負的自尊。但趙志雲認為這不是個好主意,他是個堅定的集體主義維護者,餘禮和他觀點不合,但也别無他法。
巴薩的訓練很順利,當然,他是這一輩中的佼佼者,由趙志雲親手培育的得意門生——除他們以外的組合都沒這麼成功,有部分犬超時完成,也算得上通過。黑雲圍觀了一會,不免也蠢蠢欲動起來,但他看餘禮的表情始終淡淡的,假裝自己不感興趣,又放不下面子要求,隻能别扭地站在一邊,看一群完成訓練的犬興奮地跑來跑去。
但他一抖尾巴,餘禮就不再關注其他的犬了,收回視線關切地看向他:“怎麼了?”
黑雲不答。餘禮又看一眼前方的人犬,靠近他一步,輕聲問:“你想試試嗎?”
黑雲依舊不答,但他的耳朵一轉,餘禮就笑了。他抓過黑雲的手,指指前方剛剛空出的場地:“來,我們試一試——别緊張,就當是玩一玩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