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是越英見到這樣的他,恐怕也很難認出自己了。不,黑雲抓抓頭發,不想這些。
如今的他早已忘了正常的訓練生活應該是什麼樣,越英的一言一行在他的記憶力也早已模糊。自她走後,接任每一個訓導員好似都抱着英雄降臨般的自我幻想,使勁渾身解數将他從虛妄的陰霾中拉起,自欺欺人地想讓他忘記越英——
這次來的家夥也是一樣。
黑雲把頭發擦幹,三角耳的軟骨在毛巾的粗魯動作下慘遭蹂躏,毛發的方向亂七八糟的,但黑雲卻無所察覺般将毛巾一甩,大步走出盥洗間。
-
餘禮半倚在桌上,正在讀一本書。他讀得認真,直到黑雲走到他跟前了,才後知後覺般擡頭,沖他笑了一下。
短短數分鐘不見,黑雲的房間可說是改頭換面,整潔到一種他自己都十分難以置信的地步。窗簾被高高束起,棉被疊成豆腐方形,規矩地放在床頭;床單被撣得平整,一絲褶皺也無;方才打架過程中踢倒的櫃子和桌椅都被擺回原位,垃圾桶裡放着台燈的碎片。
“先别過來,地上的玻璃渣很難清理幹淨,下午我帶把掃帚來。”餘禮跳下桌子,另一手拖着書,“啪”地一聲合上。有了這陣動靜,黑雲才意識到餘禮手中的書并非凡物——那是一本他藏在床底的《動物世界》。
他的目光太過赤裸,因此餘禮也注意到了。他很自然地将書還給黑雲,黑雲強裝鎮定地接過來,就在他以為此事能就此揭過時,餘禮突然随口說道:“我一直很好奇,看小貓小羊們求愛,你們也會感同身受嗎?”
聞言,黑雲耳尖一顫,身後的尾巴猛地打了個圈,但他面上仍然很鎮定,十分決絕地表示:“不會。我讨厭貓。”
餘禮悶笑起來,好似一點小小的惡趣味得到了滿足,在明亮的房間裡裡,他的笑一掃初見時沉悶的壓迫感,流露出一股不似上位者的生動活潑。黑雲甚至能看清他微微起伏的肩膀帶動顫抖的睫毛,雙眉随着笑意舒展開來——這一刻的光景落在黑雲眼中,奇異地與記憶中的越英重合在一起,更确切地說,他很久沒有感受到如越英在時那般甯靜祥和的氛圍了。
好容易等餘禮笑夠了,黑雲看他站起身時甚至踉跄了一下,他完全不理解這有什麼可笑的,但他還是伸出手扶了餘禮一把。
别誤會,隻是擔心某人撞到桌角而已。
現在餘禮搭着他的胳膊,他們的距離很近了。黑雲自見面後第一次開始仔細打量這個自稱是他“新任訓導員兼職監護人”的家夥:下垂的眉眼時刻帶笑,烏黑的發襯着白皙的皮膚。眼睛是他全身最令人驚豔的一部分,罕見的琥珀色眼眸像半透明的琉璃,流光移轉中望進他的眼睛,顯得很是深情——但他已經深刻領會過這位訓導員的壞心眼了。黑雲敢打賭這人看一張桌子都是這樣含情脈脈的樣子,所以再過姣好的皮囊也絕不能打動他。
真是危險,黑雲撒開男人的手,畫蛇添足般退後一步,警惕地看着他。餘禮不知道這位青蔥少年内心有多少活躍的别扭想法,隻知道拉近距離的玩笑時間過長了,他正想着如何将話題拐回正事上。
“好了。”餘禮拍了拍手。
黑雲發現這位訓導員很喜歡哄小孩一樣幼稚的小動作,他對此表示嗤之以鼻。
“那麼,”餘禮說,“在下樓之前,我有必要簡單地了解一下——你們學到哪了?”
“我們”?黑雲對他這句話的措辭不太滿意,他總覺得自己似乎對第一次見面的餘禮格外吹毛求疵——“我們”是誰?黑雲想,上一個訓導員隻待了兩個月就走了,上上個的情況也不逞多讓,他甚至想不起來他們的名字,他自始至終都是一個人,沒有誰和他組成“我們”。
餘禮看他不知為何突然頹喪了,連尾巴都無精打采地垂下來,暗暗歎了口氣。
“好了好了。”他擡手揉揉黑雲的頭發,順手捋順他耳朵上的毛,因為犬的體型普遍高大,他不得不把這一動作做得别扭極了,“如果你不想說,那我就不問了。”
“難道趙志雲不和你說的嗎?……之前來的人都知道。”
“趙班長,黑雲。”餘禮溫和地說,他帶着黑雲坐下,強迫他和自己平視,“如果我想知道,趙班當然會告訴我。隻是,黑雲,我想聽你自己說。”
黑雲身後的尾巴掃動一下,頓時暴露了他内心所想,但他無暇顧及這惱人的讀心尾巴,因為餘禮湊得太近了,他額前的小痣映在他的瞳孔裡,像一個漩渦那樣讓他鬼迷心竅。黑雲伸出手,握住餘禮的手指,将它拿起,放在心髒的高度。他的手掌很大,體溫燥熱,将餘禮的五指完全包裹——這情況落在别處,或許是某種暧昧的信号,但餘禮卻微微皺起眉頭。
他放下黑雲的手,不想承認,決定再确認一下。
餘禮說:“握手。”
于是黑雲再次不情願地擡起手,放進了餘禮攤開的掌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