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禮沉吟一會,明白了,“也就是說,她就是黑雲的第一任訓導員。”
“是的。”趙志雲說,“身心條件達标的幼犬,年滿14後進入基地參訓,但黑雲年幼喪母,一直由基地代為撫養,訓練時間上也比其他犬開始早些。他天資聰穎,至少越英和他搭檔的那年裡,黑雲一直是最受期待的預備犬之一。”
“但是現在……”
“後來她死了。從那之後,黑雲不聽任何人的話。”
說這話時,趙志雲沒有露出相應的惋惜神情。時隔太久的回憶裡,那些離别與犧牲好似早已褪色,隻有麻木的人能矢志不渝地在這條路上走到盡頭。
餘禮低頭,照片裡的女孩仍然言笑晏晏地望着他,她看上去那樣靈動、快樂,像每一個初出茅廬的畢業生那樣,将警服妥帖地扣至領口第一枚紐扣——她和“死亡”一詞很不相配。
“我不明白。”餘禮說,“這裡隻寫了‘失蹤’。”
趙志雲深深看了他一眼,大抵想的是參加過多少工作的的人了,居然還抱有這樣天真的想法。他又遞過第二份文件,餘禮看了,上面隻有短短一行字:
「越英,25歲,某年某月道路執勤時,與犯罪分子發生争鬥,落入夷江。後警方協同當地群衆搜查三日,未果,已确認失蹤。」
“三年了……”趙志雲微微歎息,他那張一絲不苟的嚴肅面具随之柔和了一分,露出屬于曆經滄桑的老警察身上疲憊的一角。
“夷江上遊水流湍急,從來是吃人的地方。落水數小時即不見全屍的大有人在——何況三年。”
餘禮站起身,将兩份資料放回趙志雲面前的辦公桌上。趙志雲對上照片裡女孩純淨的目光,毫不猶豫地移開視線,正看見緊跟着照片的那行描述:
「姓名:越英
「狀态:失蹤」
正是午休時分,這片辦公區安靜得異常。餘禮的聲音溫和而清晰,在這片寂靜的襯托下顯得很堅定:
“但黑雲不相信她死了,我也不信。我想檔案科的同事也不會承認這一點,否則越英前輩的名字早已被标上黑框了。”餘禮好似放下了他面對苟勝利時通情達理的僞裝,倘若讓那位主管看見此時他與趙志雲針鋒相對的樣子,一定對餘禮側目而視。
他一字一頓地說:“隻要還有一絲希望,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戰友。何況她曾經是黑雲的訓導員。”
“……”趙志雲沉默了很久。男人閉上眼睛,再睜開後看向餘禮的眼神中卻滿是無奈,“那樣,黑雲永遠走不出這道陰影。他會被你——被我們毀掉的,餘禮。”
“我不會。”餘禮說,“我會陪着他。”
年輕人。
趙志雲看着他,又像是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曾經他也如此意氣風發不知天高,他也曾因此付出代價。然而餘禮似乎不同,趙志雲聽過他的事迹——犧牲了警犬一輩子的職業生涯換來功勳,這樣的榮譽對任何一個訓導員而言都是恥辱,餘禮卻坦然接受了,甚至緊接着提請配備下一任搭檔——若非如此,他絕無機會接手黑雲。
但今天的一番對話,趙志雲卻看清了他身上那股與衆不同的信念。餘禮的内心裡有一團永不熄滅的安靜的火焰,不論走到何處,這團燃燒的冷焰會始終支撐着他。也許這股信念真能改變黑雲,也未可知。
他盯着這位年輕人的眼睛,餘禮的目光幹淨且決絕,好像正穿過他看向更加遙遠的地方。
“記住你今天說的話。”趙志雲說,“下周的隊内測試,我要看到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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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舍。
窗簾再次被緊緊拉上了,一絲光也透不進來。黑雲坐在床腳處,雙耳與尾巴都半垂着,與幽暗的房間融為一體。
他從地上撿起那隻鬧鐘,曆經與巴薩的一場打鬧,它早已損壞了,指針抽動着來回跳動,“哒哒”地發出室内唯一的聲響。
沒有猶豫,黑雲用犬尖銳的指甲撬開失靈的鬧鐘後蓋,從中掏出一張皺巴巴的相片。
一名年輕女警留着一頭齊耳短發,即便在泛黃的膠片底色下,她的目光仍然透出一種小鹿般的清澈與純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