簾帳未放,窗外山風吹進來一絲淺息,将爐旁術息輕輕攪亂,卻未吹動榻上之人半分。
璃笙已睡了。
她蜷縮在屋角軟褥上,手臂枕着尾鳍,呼吸均勻,靈紋隐匿,術感安穩。
奧潤坐在另一邊。
身後靠着榻沿,雙膝半屈,雙手交疊搭在腹部。
他穿得比白日更松,可衣料仍緊緊貼在鼓起的下腹之上。
那裡已不是早幾日的微隆,而是完整的圓弧形态。
皮膚在衣下收緊、發熱,每一次起伏都随着呼吸稍稍顫動,術息彙聚在臍下一寸,像被某種力量牢牢托住,不曾下降。
“……一天天在長。”
他終于開口,聲音低而沉。
黎溫靠在窗邊的柱旁,沒有坐近,也沒有離開太遠。
他擡頭望了一眼那塊臍下高弧的曲線,目光裡沒有訝異,隻有一點溫緩的專注。
“我記得你上次……不是這個樣子。”他說。
奧潤輕聲應了。
“那時候,是被灌的。”
“肚子很快就脹起來,術息亂得厲害,每天都痛,不知道什麼時候排完……也不知道,那些是不是活的。”
黎溫沒有接話。
他隻是靜靜聽着。
“但這次不一樣。”
奧潤繼續說,聲音不大,但極穩。
“她是慢慢自己長出來的。”
“我能感到她不是在折騰我……她就躺在那裡,像真的在等我準備好。”
黎溫問他:“那你...準備好了嗎?”
奧潤沒回答。
他低頭看着自己的腹部,掌心落下,輕輕沿着弧面劃了一道。
那弧線穩固、飽滿,皮下已可感受術旋輕微移動。
不是灼痛,也不是漲裂,而是如一池水,漸起小湧。
“我也不知道。”
他終于低聲說,“但……我覺得這次,我不是被迫的。”
“雖然我還是不明白她是怎麼來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我想讓她來。”
“但她來了,我的身體也沒有拒絕。”
黎溫輕輕往前走了幾步,在榻前坐下。
他沒有伸手,隻靠得比之前更近。
“你不是一個人了。”
黎溫輕聲說。
屋内一靜。
“我知道。”奧潤低頭,“可有時候還是會覺得……隻有我一個。”
“她不說話,璃笙睡着了,你也不總在。”
“我怕我醒來的時候,這一切都不是我的。”
黎溫擡眼望他。
光線照在他肩上,将他後背映成一道淡淡的影。
“你知道我為什麼一直沒走嗎?”
奧潤看他,沒說話。
黎溫的聲音很輕:
“因為你還在看着我。”
“你沒閉上眼,也沒趕我走。”
“所以我留着。”
奧潤的手指動了動。
他緩緩問:“你……會一直陪我嗎?”
黎溫沒答。
他隻是伸出一隻手,輕輕貼在奧潤的小臂上,隔着衣料、術息,溫熱掌心穩定地覆着。
“如果你還願意看着我。”
兩人皆不語。
璃笙在一旁翻了個身,尾鳍拍了拍軟褥,像确認自己仍在這“巢”的内部。
黎溫最後說:
“她在看你。”
“我也在。”
奧潤閉了閉眼,沒說話。
隻是将一隻手重新覆在腹部,掌心貼着那溫熱而緩慢漲動的曲線。
指尖有一瞬微顫。
像回應,又像安撫。
他知道這一夜過後,腹中的“她”會長得更快。
——
屋中清晨的光比往日更緩。
窗簾未掀,靈燈未起,璃笙卻已醒。
她沒發出聲音,也沒有喚奧潤。
隻是靜靜地,跪坐在他腹前,将額輕輕伏在他身上——貼着那塊日漸鼓脹、溫熱如泉的腹部正中。
奧潤仍未睜眼。
他已經習慣了璃笙的這種“貼靠”,起初是依賴、尋暖、共感;而現在,已經變成一種奇異的“同步”。
像她要在他的身體上記住什麼——術脈走向,靈旋跳動,起伏、收縮、擴張的周期。
她不說話,也不動。
但那種沉默,比言語更近。
這一整日,璃笙幾乎未曾離開奧潤的身側。
她沒有貼在他的懷裡,而是以一種标準伏生姿,盤坐于他前方,雙手放在膝頭,尾鳍收束,術紋輕隐。
她像在聽,也像在感受——感受奧潤體内的某種狀态。
而那個狀态,的确在悄悄改變着。
奧潤從清晨開始,就覺得腹部的負擔變得異常沉重。
不再是普通的鼓脹,而是一種持續下墜的實感,像是某種内膜正在緩緩壓迫下行。
他坐久了就喘不過氣,仰躺時腹部頂起得像壓住心口,術息上不來;腰脊在彎曲後難以回直,甚至連手指扶着膝頭都感覺脈壓浮漲。
他沒有驚慌,也沒有說。
隻是靜靜地坐着,手貼着腹面,感受着這一個即将誕生的生命,如何一日比一日更沉、更實。
就在他低頭的一瞬,肚皮下方忽然傳來一次極輕的跳動。
不痛、不漲——隻是一跳。
像一滴水落入術息中心,漾出一點光。
璃笙猛然擡頭,眼神一亮,望着他腹部的那個位置,目光沒有對錯,隻有一種本能的确認。
“……她動了。”
璃笙說得極輕。
奧潤點了點頭。
“我也感到了。”
他沒有多言,但指尖從未移開。
那裡,仿佛已經開始孕出“她”的輪廓。
這時,雅琪推門入屋。
她目光掃了一眼屋中靜态,再掃過奧潤的坐姿,眉心微微一斂。
“你彎得太久了。”
奧潤看向她,勉強直了直背,随即因腹壓牽扯而輕皺眉。
雅琪走近幾步,蹲身半查術脈後,語氣平緩卻帶着從未有過的嚴肅:
“你已經要進入排核期了。”
奧潤一怔。
璃笙也看向她,眨了眨眼,沒說話。
“你的術脈後段已開始堵塞,腹壓逐日累增,殼旋已經脫穩向下沉降。”
她的聲音像一條術線,一字一頓地刺入奧潤的意識。
“這不是排壓,是入産。”
“你體内的靈息正在主動引導出殼軌迹。”
奧潤靜靜聽完,語氣比她還平淡:
“那……她要出來了嗎?”
雅琪沒有立刻回答。
她隻是盯着他隆起的腹部良久,才輕聲道:
“懷孕的過程輕緩、穩定,是她在配合你。”
“但——生産不會是這樣的。”
“殼開、靈脫、術脈裂轉,你的身體未必能像孕期這樣平穩。”
璃笙睜大眼,望着雅琪。
奧潤則低頭,手重新貼住腹面,拇指劃過靈膜邊緣,感受到微光浮動下那層如殼之感的緩緩震動。
“她不怕,我也不怕。”
他輕聲說,語氣溫和,像是說給璃笙,也像說給自己。
璃笙緩緩爬近兩步,将臉再次貼回奧潤腹前。
“她在叫你,不是在叫我。”
那一瞬間,奧潤忽然閉上了眼。
他不再思索排出的過程是否痛、不再想前方是否還有不可控的撕裂與壓迫。
他隻知道,那個生命,已經在回應他了。
從今天起,自己就是她的“殼”。
屋中靜如泉底。
璃笙貼靠,奧潤伏息,雅琪不再言語。
隻是将一張新的術圖鋪在角落,筆墨未落,卻已默默為這一輪即将到來的“生産期”畫下了第一道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