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沒等回應,直接繞過主廳,開啟側門,将其中一間舊屋稍作清理。
屋内陳設早已斑駁,一方木榻、一張幾案,牆角堆着幹涸靈砂罐,像是被遺忘很久的東西。
他沒有碰主室的陳設,隻在偏房裡鋪了草褥,擺好溫石。
又在院心設下一道簡易結界,将屋與院隔出一層靈息,使山風不至灌入。
一切靜默中完成。
奧潤始終未入門。
他坐在院牆邊的石階上,雙手垂在膝側,整個人包在舊披布裡,像一塊褪色的殼。
風吹動門檐的斷符,發出零碎聲響。
他終于開口:
“你不是說這宅子是你師長留下的?”
黎溫應了一聲:“是。”
“他不住這了?”
“他離開很多年了。”
奧潤低頭,指尖摩挲着石階邊的一道裂縫。
他沒有再問。
隻是靜靜看着那道縫,像在衡量什麼。
黎溫沒有催他。
他走回屋中,将水壺添滿,點上鎮息燈。
燭光被罩在靈蓋下,不強,卻穩。
許久之後,黎溫回頭時,才發現——
奧潤已坐到了門邊。
沒有入屋,隻靠着門框。
披布垂在膝下,面上沒什麼表情,但整個人已不再是拒絕的姿态。
隻是未走進來而已。
黎溫沒有說話。
隻是把溫水放在門内的案幾上,輕聲道:
“你什麼時候願意進來都行。”
“這裡以後就是我們暫住的地方。”
他語氣平淡。
但說出“我們”時,語調還是輕輕頓了一下。
奧潤聽見了。
卻沒有回應。
隻是低頭,像是在風聲中,終于卸下了些微疲意。
——
風過山嶺,午光透過藤蔓落在屋前。
偏屋内仍靜,溫石未冷,案幾上的水還溫着,帛布下壓着一碗靈粥,靈溫平穩如初。
奧潤終于在日光轉暗前走了進來。
沒有任何聲響。
他隻是緩慢而輕地邁過門檻,動作極輕,仿佛怕踩碎空氣中的甯靜。
黎溫當時坐在靠窗一側,正在研磨術灰。他聽見門後一聲極淺的腳步聲,擡眼一看,便見那人已立于門内。
未言,未目視。
隻是進來了。
他像隻是受了一場風,才臨時借住。
又像是終于承認了某個事實,才願意踏入這一步。
黎溫沒有打擾他。
隻是将研好的術灰封入罐中,輕聲道:“粥是早上煮的,還溫着。”
奧潤站了一會,沒動。
但最終還是走向案幾,坐下。
那一刻,黎溫才意識到——
這是他排壓之後,第一次,在結界之外的空間,坐在正常用餐的位置上。
他沒吃完。
隻是象征性地喝了幾口粥,把剩下的帛布重新蓋上。
黎溫沒有追問,隻悄然将水壺添滿,将幾案旁的靈燈光度調低幾分,柔而不耀。
屋裡沒什麼話。
也沒有任何動作可以稱得上“親近”。
可那種沉默,不再像是在抗拒什麼,而更像一種緩慢習慣的過渡。
奧潤靠在内牆邊,呼吸仍有些淺,但面色比昨日好了一些。
他沒有合眼,但也沒有再提靈殼的事。
他就這麼靜靜地坐着,像是在等夜來,也像是在确認這間屋,是否真的可以容納下“曾是殼體”的他。
黎溫為他鋪了第二張褥。
沒放在同一張榻上,也未靠得太近。
隻是鋪在榻尾,與他所卧那頭隔開些許距離。
他沒有多說,隻在鋪好後道了一句:
“今晚風會重些。你睡時披布要蓋上。”
奧潤點了點頭。
簡單而安靜。
這一夜,他們終究共處一屋。
沒有互問心事,也沒有提起山下的廟、那二十顆漂浮未歸的靈殼。
隻是在一方山居偏屋,彼此安靜地坐着,各自守着一段不肯開口的舊痛。
風從窗縫輕輕拂入,舊靈燈的光在牆上晃了一下。
像誰的影子,終于落了地。
——
入夜後,霧嶺的氣溫驟然降了幾度。
風從西側翻過山骨,吹動舊宅屋脊上的藤葉。偏屋所設的結界仍在,但仍有細微寒氣滲入。
黎溫将最後一道靈紋封穩,才輕步回屋。
屋内安靜。
燭光極低,溫石仍暖,帛布壓在案幾上,一盞水尚有餘溫。
奧潤蜷身睡在褥上,側卧姿勢,背對着門口。
他并未完全入睡,呼吸雖平緩卻未沉長,眉心也未松。
披布滑落一角,袖口垂在褥邊,指尖微涼。
黎溫未發聲。
他隻是走到榻邊,不出聲地将另一層薄被展開,緩緩鋪過那人身上。
動作極輕,像怕驚擾一場未全入眠的殼體自息。
他知道,奧潤醒着。
可那人沒有翻身,也沒有說話。
隻讓那層被子落在身上,靜靜地、不動地——接下了這一份體溫不重、卻不再孤獨的溫度。
黎溫沒有多做。
鋪完之後,他轉身坐回自己的褥上。
門外風聲漸大,舊屋微響,像靈枝在風中輕拂舊檐,預示着山嶺的第一場雪将臨。
他看着屋頂黑暗的另一端,低聲道:
“小雪快到了。”
“這裡會冷上幾日。”
屋内仍舊沒有回應。
但風聲之後,榻上的被角被輕輕拉起了一寸。
像是——接受了他的提醒。
黎溫沒有說話。
他隻是安靜地守着這一夜,将結界收束至最低靈息,用術紋溫養整個空間,隻讓這個小屋,在這山林初雪将至前,保得住一點點不被寒氣奪走的溫度。
哪怕是留給他。
哪怕隻是留給那一口,沉睡在殼體之後,依舊不願醒來的喘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