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眼風橫掃,已經點出數量,正好六十枚。她從中取出五枚收在袖間作為賞錢、其餘收進櫃子,臉帶笑容送貴客上三樓,親手演示如何将玉牌和屋門上玉匣貼合。
掌櫃殷勤至極:“玉牌在匣,便隻能從内向外開合。如果意外關在屋外了,下樓尋我、我來替仙長開門。”
能賺到錢,誰管錢來自人、還是來自妖。
中谷城迎八方來客,可堪南州諸城中最富,賺的就是妖的錢袋子。
小螳螂敷衍地颔首,進門、關門、開窗,嗅嗅香氣的方位,化作原型撲扇翅膀向氣息最濃厚的地方飛去——
木窗外挑出的欄杆上正停着一隻雪鸮妖,黃澄澄的圓眼直勾勾地盯着小螳螂,它身上那股淡淡的味道,正是小螳螂白日食鋪嗅到的氣息。
雪鸮不負其名,通體純白如冰雪、比之齒華螳的透明白皙,更顯冷峻。
小螳螂厚着臉皮飛到雪鸮旁邊,左飛右晃,試圖通過靈識交流尋找共同話題:“他真香呀,對吧?”
雪鸮大腦空白了一瞬,貧瘠的相關知識勉強自我解釋:許多蟲類都是依靠氣味尋找配偶,可能齒華螳也是其中一種?
即便如此,妖喜歡人類還是讓雪鸮感到匪夷所思,她圓眼向下眯起,歪頭瞥小螳螂:“這裡的妖修居然喜歡人麼?真奇怪。”不解歸不解,腳下挪動一寸,到底給小螳螂讓了個位置。
“喜歡的、我最喜歡人修了。”小螳螂和雪鸮并排站好,複眼不住下瞟,好妖不和别妖争飯吃,她得先問問情況:“那你是為什麼在這兒候着?”
雪鸮伸出灰爪向小螳螂展示上面的金環,道:“倒楣,踩進人修陷阱被抓了,受人驅使。”
對于小螳螂的體型來說,雪鸮的爪子實在不小。小螳螂湊近金環,感知上面的靈氣流動,前足躍躍欲試,敢打包票:“這人打不過你、也打不過我。這個環也是,很脆,和我的前足沒法比。”妖數量和人沒法比,彼此間隻要不是天敵,大都願意相互關照。
小螳螂揮舞帶前列刺的前足做了個鋸的姿勢:“隻要輕輕一下。”作為報酬,雪鸮隻需要把人騙出城讓她偷偷吃掉。
“抓我的不是他,”雪鸮表情雖少,卻硬是從她的圓臉上凹出别樣的狡詐,“人多的地方不好反抗,所以騙他來南邊的招搖山尋寶。你是那兒的妖吧?”
“嗯?”小螳螂不承認。
“世上能出齒華螳妖的地方可不多。”雪鸮端正身闆,把金環藏回雪白羽毛裡,“你今天表現得不像人,已經被注意到了,他家喜歡抓特殊的妖修用來驅使,這幾天你小心些,保持現在的表現,不要讓人覺得你太強。我們把他騙進山,再合夥把他做掉。”
“噢。”小螳螂不太明白為什麼這麼弱的人還需要騙出去宰殺,但願意聽話,畢竟她也答應了迷榖樹妖不在城裡吃人。
不知不覺,這一天已經臨近日落前夕,玄武湖一汪橙紅。
被照映得紅彤彤的小螳螂埋頭猛吸一口人香氣,然後依依不舍地向同樣身披紅霞的雪鸮告别,提氣返回屋舍。
小螳螂飛至兩屋之間,在另一窗下瞧見了氣息熟悉的修士正在奮筆疾書。小螳螂明亮的複眼讓她在黃昏中依然将書頁内容盡收眼底:《齒華紀年之扶搖山林動亂始末調查手劄》
什麼東西?
小螳螂在半空停住,低頭又看一眼。
這一眼引起了執筆人的注意,年輕修士擡起頭和小螳螂對上眼,一蟲一人都呆住了。
但小螳螂複眼中眼睛多,所以她還是看清了紙上僅有的标題、大篇幅的空白、以及尾部的落款:合歡宗徒-何清。
合歡宗小螳螂還是知道的,相對其它人修宗門來說,合歡宗距離扶搖山最近,幾千年來兩方關系一直不錯,而且合歡宗是個少見會收妖修為徒的人修宗門。
早年老齒華和對方前不知道多少任宗主簽訂了一個千年合約,常年出售祝餘草,一顆一錢,十年一結。供小螳螂在外吃喝玩樂的錢基本上來自于此。
祝餘草狀如韭菜,長得也和韭菜一樣快,一茬一茬地生,一寸一寸地長,扶搖山上漫山遍野都是祝餘草開的青花。唯一的效用是頂飽,耐嚼又耐餓。無論人妖,隻要啃上一株祝餘草,一天不餓。
老齒華管教小螳螂最大的懲罰就是給喂祝餘草,事犯多大、喂多久,不給零嘴。
出山前迷榖樹妖的叮囑言猶在耳,小螳螂望向修士的目光轉向深切的同情,天天吃祝餘草的能是什麼好地方?孩子都餓傻了,怪不得寫不出作業。
她是不愛和這種吃草的宗門搭上關系的,扭身就飛走。
倒是何清兩眼放光,如見造物主降臨人世,撲上去就要拜見:“齒華螳妖!诶,别走啊,帶我進招搖山,最近山林死的修士多了,城裡輕易不放人過路。給我分享分享之前山裡的情況也行啊,這關系到我今年能不能順利出師——”
小螳螂飛得更快了,眨眼消失在何清眼前。
人有人道,妖有妖道,哪有兇手自報家門介紹兇殺現場的。
這人修忒不懂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