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他走,尤其是你。”蕭止說。
他坐在那兒,平靜地說出最後一個字,語調輕,話中之意卻重。
蕭蘊聽得出來,她隻覺得自己笨,父皇是天下之主,明察秋毫之力天下無雙,她有一半來自于他,他當然什麼都知道,此刻他正在給她上課。
隻是父女啊,是世間最奇特又好玩的關系,她聽他話,也想聽聽他的話。聽着聽着就想調皮,他是皇帝,可也是自小把她扛在肩上到處遊玩的爹爹。
會畏懼他的威嚴,當然那是在她做錯事的時候,總心虛害怕,可平日裡放肆些也無妨。撇去皇帝與公主的身份,是普通的父女,爹爹雖然兇,但爹爹很好很好,心很軟。
“所以父皇當年也是這麼說服自己,讓自己放下‘她’的嗎?”蕭蘊問,果然蕭止一愣,“她?”很快反應過來是誰。
蕭止眯了下眼睛,扯出一抹無奈又寬慰的笑,說對,他就是這麼做的。
蕭蘊見他臉色果然未變,半是玩笑半是認真道:“父皇心疼不疼?”
放下并不意味着不在乎不允許任何交集,裴蘿嬸嬸對他也有着不一般的在乎,當然這種在乎沒有超越正常範圍,蕭蘊觀察他們的相處,就像是陳年老友,而這樣的相處方式明顯更适合他們。
蕭止認真思索,片刻後才說話,可這話卻是直直朝着蕭蘊來。
“陸狸受傷的時候,你會心疼,他高興的時候,哪怕不是對着你,會難過嗎?”
他沒有問崔寒煙,她最應該放在心間的驸馬夫君,而是陸狸,隻同她說陸狸,一句話像是把隐藏在暗處的東西拽出來放到日頭底下,面對父親,蕭蘊不做否認,隻搖頭。
他以前跟沈清清在一起的時候,她還不懂自己的心意,後來有了珠珠,或許是陸狸一直泾渭分明的态度,從無暧昧,讓她想酸都沒法去酸。
但她真心盼望珠珠可以成為小舅母,即便酸溜溜的,也誠摯祝願着,隻是陸狸不肯給機會。
“這便是了。”蕭止又說,眼神越發深邃,細看裡面卻是微笑着,淺淺出了一口氣,沒有再往細裡說,“明白了嗎?”
蕭蘊懂得,裴蘿嬸嬸過得安甯幸福,在乎她的人隻會覺得高興滿足,為她祝福,哪裡還會介意她身邊是不是自己,忽然想起來,雲叔叔也曾說過類似的話,他也從來都不會限制愛人的腳步,裴蘿嬸嬸願意去哪兒,就去哪兒。
一時萬念湧上心頭,竟滿是羨慕,羨慕着裴蘿嬸嬸能夠遇到這般美好的感情,而并不是所有人都有這個運氣,想起自己隻覺愈酸澀。
“有一件事朕必須提醒你。”輕松之色隐去,蕭止恢複君王氣度,凜然而不可反抗。
蕭蘊不敢,聽見父皇說:“陸狸隻能是你的舅舅,記住你的身份,你已成婚,朕的女兒不可以被天下恥笑!”
這是令,是旨,是讓她必須聽話。
蕭蘊心髒控制不住下墜,她的父親如此睿智,當然也懂陸狸想要什麼,如何成全他,隻要摁住她就對了。
她一清二楚,倘若要命,陸狸肯定願意給她,他承諾過護她一輩子的,可他就是不願意喜歡她,不願意選擇另一種方式。
也不說話,像是在抗議,自己都不知道在抗議什麼,跟誰抗着議,是父皇的輕描淡寫?還是陸狸的冷淡狠心?亦或是家裡那個什麼都不知道的人?
“女兒知道。”蕭蘊垂頭謙恭,看來雲曲這一趟她還必須得去不可,去了那邊,離他遠了也就斷了念想。
剛說服自己,蕭止又說:“但蕭止的女兒就隻是蕭止的女兒,百無禁忌,她想要什麼,隻需要告訴她的爹爹。”
他淡淡吐出四個字:“比如,從頭再來。”
當然爹爹什麼都會為她做,哪怕被人非議。
蕭蘊眼前一片模糊,再也忍不住,撲進父皇懷裡,寬闊的懷抱結實又溫暖,帶着熟悉的龍涎氣,從小抱到大,這個懷抱她想賴上一輩子。
小時候她就喜歡這麼撒嬌,父皇總是拿她沒有辦法,此刻就像回到了那時候,縱然她已經成了親長大了,在父皇面前也還是個小丫頭,喉嚨裡帶着鼻音吐出幾個字:“父皇的意思是……”
心裡有一個猜測,果然蕭止說的與她所猜相差無幾:“意思是,朕可以殺了崔寒煙,讓這段婚姻徹底結束,想辦法讓陸狸永遠留在你身邊,隻要你說出來,所有的事都有父皇和大晏為你承擔!”
“朕的女兒,得得到她想要的,無論想要什麼!”
手還溫和地輕拍着女兒的後頸,嘴裡說的話卻沒有一點溫度。
蕭蘊緩緩咬住下唇,沉默着,越咬越緊,感覺到疼痛。隻要她說,她想要的是什麼,她就可以再有一個機會,可她說不出來。
陸狸仍是她想要的幸福,可她不是他的,她已經經曆了這麼多事,親眼看見陸狸的不舍,也清晰看見自己最在乎的,無論是陸狸還是她,亦或是崔寒煙,國家都排在第一位。
所以如果到這個時候還能狠下心攪亂一切,便配不得陸狸的用心,也配不得父皇一直以來的期許。
她當然比不得哥哥,但也是父皇手把手教出來的,不糊塗。
“父皇,寒煙他很好,他待我很用心。”蕭蘊越發從容,嘴角浮起一絲笑,“過兩日我打算陪他去一趟雲曲,路還挺長,可能要一段時間才能回來,父皇您可不要太想我!”
蕭止沒說什麼,隻歎了口氣,又拍拍她的肩頭,才開口:“你不在宮裡,你母後肯定每天都在念叨,看你父皇不順眼,到時候朕的日子可不好過,記得不可多眷戀,早點回家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