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就算不難過也該裝難過的時刻，他這個本應最難過的人臉上卻沒有一絲表情，這種極端不尊敬不禮貌的表現，無疑引發了阿姨兒女們的憤怒——阿姨是個好人，近乎聖人，但她不是個有錢的好人，她花了太多本應花在自己家庭的錢去資助外人，她的兒女們原本就對陸燃和其他受她資助的孩子有怨憤，隻是那點怨憤在這之前事很難說出口的，畢竟要求自己的好人母親斷掉對孤兒的資助聽起來實在挺冷血的。

但是現在道德的立場已經掉轉，陸燃的無動于衷給了他們完美的道德高地，長期以來的怨憤終于有了出口。

他們怒火沖天，言辭激烈，陸燃卻隻回以淡淡的困惑的神情。

于是憤怒的人更加憤怒，圍觀的人則開始竊竊私語，交頭接耳，輕輕搖頭。

那成了他一直沒被領養的另一個理由。

健康的男孩在孤兒院一直是是一種供不應求的狀态，像陸燃這樣長得好看，身體健康，智商優越的孤兒院男孩，本應早早就被領養才對。

但是一方面，他“命硬”，第一戶收養了他的人家，很快死于一場空難，于是他回到了孤兒院。

第二戶收養了他的人家，倒沒有人死，但是在收養他沒多久之後，夫妻兩人中的丈夫就診斷出了絕症，治療費極其昂貴，他們年紀還輕，不願意放棄治療，就将陸燃送回了孤兒院，然後開始準備賣房治病，結果陸燃剛回孤兒院，他們房還沒賣出去，複查的時候就發現本應惡化的病情莫名其妙地好轉了。

此事有些玄學，一時被引為怪談，讓不敢不信邪的人打消了領養陸燃的念頭。

不過總有不信邪的，但是凡是領養了他的人家，總是會出現突如其來的厄運，于是很快就沒人不信邪了。

而現在，“命硬”與“怪物”的名聲疊加，陸燃徹底成了沒人願意領養的人。

他自己倒是沒什麼感覺。

他很少有“感覺”這種東西。

和江朗成為朋友，不是因為他需要一個朋友，而是因為江朗很需要他。

江朗那時候很痛苦，父母的死亡給他帶來的不光是難過，還有一種他不願意承認的——被抛棄了的憤怒。

這種憤怒是他無法承認的，也不能承認的，因為他父母出車禍又不是他們願意的事，但是他還是忍不住感到憤怒——你們怎麼可以就這樣抛下我離開？

他本能地抓住了陸燃，他什麼都沒說，但是陸燃很清楚，他承受不起再一次“被抛棄”。

所以陸燃留下了，做了他的朋友。

至于他自己，其實他沒有什麼很想要的東西，正常人的生活對他而言并不重要，他做到了最好隻是因為他可以做到，江朗剛回來不久的時候，他有想象過上一世他進入末世的時候會是什麼心情。

帶着一個練得亂七八糟的号進了末世，正常人應該是什麼心情呢？

估計是覺得後悔和遺憾自己怎麼沒有多花點時間在練号上吧？恨不得立刻重生回去，重來一次放下所有事情全身心練号。

但是其實陸燃其實并沒有很強烈的這種感覺。

他很努力隻是因為不想讓江朗難過。

所以……死亡是什麼。

他覺得江朗可能需要他給出一個很特别的答案，特别到足以撫平他面對這麼多人注定要死去而他會作為幸存者活下來的愧疚感。

但是他真的不覺得自己能給出一個很好的答案。

死亡是什麼？他覺得死亡是蓋棺定論。

阿姨花了一輩子想要做個好人，但是一直到她真正死亡之前，其他人都無法斬釘截鐵地說出她一定是個好人這樣的話。

但是當她的終點來臨，她的所有悼詞就可以終于松了一口氣地寫上她是個好人這一點了。

他覺得她如果真的在天有靈，應該也會松一口氣的吧。

江朗會想要這樣的答案嗎？

最後，陸燃開口說：

“死亡，是終結吧。”

很普通的答案。

江朗看上去卻好受了許多。

他看上去像是突然卸下了一個包袱一般。

——隻是終結啊，那很好了。

雖然陸燃不知道江朗想要從他身上獲得什麼樣的答案，但其實江朗自己是知道的。

他需要的，可能隻是陸燃以他一貫的中立而冷靜的态度，給出一個最客觀的答案。

這樣，他就好像也能沾染到一點那種視死亡為平常的感覺了。

“走吧！我們回C市！”

江朗朝陸燃露出一個一如往常的毫無陰霾的笑容，跳上了車。

此時，距末日來臨，僅剩35h14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