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朗從陸燃那一頓飙車中緩了過來之後,倒也沒上車,而是就那麼靠在了車身上——一會兒肯定還是他一路開回C市,先休息會兒。
陸燃就站在他身邊。
“這個地方有點眼熟。”
陸燃突然說。
江朗忍不住輕輕笑了兩聲:“你是真的什麼都不記得對吧?這是我們小學的時候每年來郊遊的那座山呀,爬了整整六年诶……你居然隻是有點眼熟。”
陸燃聳了聳肩,他确實對記憶外物的細節不太在行。
他看江朗差不多緩過來了,打開車門準備上車,但是江朗突然喊住了他。
江朗的聲音裡有一點猶疑,也有一點期待。
“陸燃……你覺得死亡是什麼?”
陸燃停下了自己拉開車門的手。
死亡是什麼?
他不能說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
促使他思考這個問題的,是一件很久很久以前發生的事,以及這件事帶來的原來他對待死亡的态度是“異常的”這一了悟。
和江朗,或者說和其他大部分人不太一樣,陸燃對生死的态度很小衆。
他并不覺得死亡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江朗告訴他他在末日裡死了的時候,他的第一反應其實不是恐懼,而是——他居然是當着江朗的面死掉的,江朗肯定很難過。
江朗已經面對了太多次親人的離世,先是他父母,然後是照顧了他很久的奶奶,然後他就沒有比較親近的人了。
他的死對江朗一定是巨大的打擊,尤其是他們好不容易才見上面。
但是除此以外,他對自己的死訊其實并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波動。
他沒有所謂的厭世傾向,他隻是單純地……并不覺得生死有很重要的意義,而已。
起初他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想法是特殊的。
小孩子總以為自己的想法就是其他人所有的想法,即使是他也不例外。
那時候他還沒機會了解到其他人将生死看作重要的大事,直到死亡第一次出現在他身邊。
在他還小的時候,那時候,有個在福利院照顧了他們很久的阿姨去世了。
那個阿姨一直很關照陸燃,因為她覺得陸燃很聰明,她覺得如果他能好好上學的話,一定能夠改變自己的命運,所以她幫了陸燃很多,尚且年幼的陸燃還沒有賺錢的能力,學校雖然學費和學雜費全免,但是阿姨很擔心他會因為别的原因辍學,比如穿得太破舊導緻的小孩子間的嘲笑之類的,所以她一直盡己所能,讓陸燃看上去不像個孤兒院出來的孩子。
除此以外,她還私下跟陸燃的班主任說了陸燃的情況,希望她保密的前提下盡量照顧一下這個孩子。
雖然保密這個要求在陸燃自己随口一句“我沒有爸爸媽媽”中失去了意義,但是那個阿姨确實盡力為陸燃創設了一個對孤兒來說很難得的正常的上學環境。
陸燃很感激她,他應該是很感激她的,他知道她看見他拿回來很好看的成績單會很開心,所以盡量保證了每門課的滿分。
然後有一天,她死了。
告知他她的死訊的,是他的班主任。
那時候,他的班主任一臉不知道該怎麼說的表情地把他從教室裡叫了出來,反複措辭,反複調整自己的表情之後,終于對他說出了這個消息。
陸燃的反應卻隻是:“哦,好的,我知道了。”
班主任愣了一下,她以為陸燃不知道死亡是什麼意思,或是太過難過而不知道該如何表達,于是小心翼翼地對他說:“難過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如果你想哭的話,哭出來也是沒關系的,這裡是辦公室,不會有别的同學看見的。”
陸燃困惑地看了他的老師一眼:“不,我不想哭。”
“你知道,死,是什麼意思嗎?”
“知道。”
“死亡的意思是,你以後再也見不到這個人了。”
陸燃不明白,既然她決定不管怎麼樣都要向他解釋,那麼一開始為什麼要問他知道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
“我知道。”
他一直都很清楚死亡這兩個字的含義。
于是,班主任的臉上就不再是那種小心翼翼怕他難過,怕不小心戳中他傷疤的表情了,而是一種純然的困惑。
這種困惑後來還出現在了其他人臉上。
比如葬禮上的很多人,他跟着福利院的院長出現在葬禮的時候,不認識他的人被告知,這就是梅芬一直在資助的那個孤兒。
他們以贊賞的表情看向他,顯然是聽說過梅芬資助的那個品學兼優的孤兒,而且對他這種來參加葬禮的感恩舉動很是滿意。
但當所有人輪番與那座棺木告别時,哪怕是最不熟的親戚朋友也努力地擠出了兩滴淚的時候,陸燃的平靜顯得過分格格不入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