辭青原以為自己一生都不會有心魔。
她這一生順風順水,自小便是天之驕女,想要什麼都能随手拈來,甚至沒有懷疑過自己能不能道成——制造偃甲對她來說如臂使指,未來隻需要擁有自己的契偃,便一定能順利飛升。
——可偏偏就是契偃這一步,将她死死卡住了。
辭青對自己是那樣的滿意,滿意到她根本無法制造出一台能讓自己心甘情願結下僅此一次半身靈契的偃甲。
誰能配得上成為我的半身?
這些我能随手就能捏出好幾個來的這些玄鐵桐木?
怎麼可能。
三年,二十年,一百年……辭青毫無進展。
道心一旦不穩,修為便如同裂縫裡的水,緩慢、卻無法阻止地向外滲透流失。
但驕傲如她,連同他人讨論這個難題的念頭都沒有。
這世間或許有道行比她更高的人,但又有誰的偃甲之術能在她之上?
師叔不行,他已被城主的權力熏暈了頭腦,辭青不得不抽空殺他取而代之。
隻有玄樞城民生穩定,資源供給才不會斷,她才有更多時間精力去制作自己的契偃。
試圖另辟蹊徑,辭青造出了“桑青”,将自己不需要的情感切割一些丢下來塞給這具偃甲,而後将她編入玄樞城的弟子中。
這種偃甲隻能說是一種更高級的“仆從”,一種練手失敗的試驗品,辭青并不常關注桑青在做什麼,也沒人知道它的身份。
但正是桑青在外活動時,意外結識了那個初來乍到,名為沈述的劍修。
——
沈述與尋常的無情道修士很不一樣。
他是一個“隻要被人求助,就必定會伸出援手”的人。
辭青曾借桑青之口問他這是否也是無情道的一種,沈述答道:“我将以手中之劍修器道,而非情道。”
桑青不解道:“可世上隻有無情道能飛升。”
沈述是這麼回的:“我修不了無情道。世間道千萬條,總有我可以走的。”
這又是什麼意思?
辭青翻來覆去地想了許久,最終忍不住離開千機房,親自登門同沈述論道。
不眠不食的二人争論十五天,誰也沒能說服誰,但成了至交好友。
這是辭青自修道來的第一個朋友。
隻要同沈述待在一起,她便有無窮無盡的靈感。
她興緻勃勃地當場詢問沈述能否模仿他為原型,試着為自己制作新的靈契偃。
她想,這台偃甲定是可以成功結契的,畢竟那可是她此生第一、永遠唯一的摯友。
從不拒絕他人所求的沈述欣然同意了。
他在玄樞城一住便是三年,配合着辭青提供材料、時間、喂招,将那台同他長得九成九相似的偃甲打磨調和到極緻。
直到确認無需再進行調整、隻需擇日結契,沈述便登門辭行。
辭青詫異地問他:“你要走?去哪裡?”
“下山前我同小師妹約好,隻曆練三十三年,日子快到了。”沈述笑了一下,“我從未對她失約過。原來想着時間可能來不及的話,可能無法幫你到最後,好在一切都順利。”
“可我還沒結契呢!”辭青知道名為“岑無月”的小師妹,她隻是不知道岑無月對沈述竟然如此重要。
“不會有問題的,”沈述溫聲安撫,“我們已經确認過一百遍了。”
辭青還想問“那萬一呢”,但看着沈述歸心似箭,終是沒有問出口。
沒有必要和明知比自己重要的人比,自取其辱,不是嗎?
屈辱。
屈辱。
沈述劍術确實高超。
辭青甚至願意相信他真的能大成從沒有人成功過的“器道”。
但沈述有一個緻命弱點。
他實在是太容易相信别人了。
尤其是女性,尤其是朋友。
——
剛制作好的契偃被放置了。
辭青要秘密靠自己研究出一門新的、更精妙的手藝:将活人制成偃甲。
……
她确實是天下最厲害的偃修,隻用十幾年便完成了這一成就。
但她在人心算計上卻不如長老們。
得知新的靈契偃已經制成,長老們沆瀣一氣,聯合起來逼她将其投入業淵進行鎮壓。
業淵這幾十年來的波動越來越劇烈,哪怕是辭青親手制作的偃甲,往往也不到三年便完全腐化消失。
靈脈一旦被污染到了一定程度,便一點也用不了了。
玄樞城能發展到如今,離不開這條靈脈的存在。
而即便以天下之大,也很難找到另一條尚未被占領的靈脈來進行搬遷。
一旦離開這條苟延殘喘的靈脈,同樣苟延殘喘的玄樞城很快便會成為不入流的小角色,迅速衰敗。
辭青新制作的靈契偃便來得很是時候,長老們早就盯上了它。
反正除了辭青外,誰也不會有損失。
而辭青身為一城之主,理應為了大義做出這樣的犧牲。
“不然,”五長老說,“我們隻有聯手将城主的契偃取走了。”
——但凡再早上幾年,辭青都能一個人拍死他們幾個人。
……可惜的是,她已發現自己生出心魔。
那心魔長着沈述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