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樞城賴以生存的靈脈并沒有完全恢複。
但奚逐雲也知道,這已經是當下能得到的最好結果了。
而這争來的時間,或許能夠讓玄樞城衆人找到下一個辦法。
又或者,與其他一些城市一樣,舉家搬遷,離開這條奄奄一息的靈脈,找到新的栖息地。
沒有了靈脈或許會衰敗,但至少不會滅城。
這些事情,奚逐雲早就與辭青商讨過,這位城主在方面出乎意料地冷靜理智,聽罷他的建議之後并不動怒,而是贊成道:“如果救不回這條靈脈的話,我也是這樣想的。”
奚逐雲心中一動。
他太熟悉那種表情了。
那是已有死志的人才會說的話、露出的眼神。
不過既然對方是一城之主,或許早有為城獻身的覺悟。
奚逐雲心中暗暗歎息,沒有點破追問,心中對辭青生出一些感同身受的共情來。
當一個人——哪怕是修士——在遭受了過于強烈的痛苦之後,便會忍不住想要放棄自己的生命來結束這種痛苦。
這種時候,一個可以光明正大去死的理由便很重要。
玄樞城城主似乎也有那樣的理由。
對這樣的人進行勸阻,既不尊重、也不必要。
——
保險起見,奚逐雲還會在玄樞城停留一兩日,确認靈脈情況穩定後再離開。
但隻要儀式完整舉辦,此間事其實已了,他更不放心的是城中的另一個人。
自靈脈上方落地後,奚逐雲的視線就已經開始往觀禮人群的方向掃。
很快,他就看見了站在人群最後方的岑無月。
與那些正在慶賀稱贊的修士不同,向來愛笑的她此時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有些出神地望着靈脈的裂口。
奚逐雲心頭一跳,想起剛才那具被活祭一般壓入地底的偃甲。
——雖說隻是偃甲,但卻有着岑無月師兄的同一張臉。
目睹那樣一幕,心情必然不會好。
奚逐雲下意識抿住嘴唇,頓足想了片刻,才朝岑無月走去。
走了兩步,他才想起扭頭和辭青道别。
辭青倒是沒說什麼,看起來累得透支,其他的修士卻一個接一個上前來套近乎,奚逐雲隻好挂起客套笑容一一寒暄,過關斬将似的好不容易才走到岑無月身邊。
這時候的岑無月幾乎已經站到了那巨型裂口的邊上,垂着眼睛往下看。
好似下一刻就要跟着躍入其中。
奚逐雲心中一跳,三步并作兩步掠上前,不由分說抓住她的小臂,阻止地叫她的名字:“岑無月!”
岑無月轉過臉,眼中浮現驚訝的笑意:“都結束了嗎?你感覺怎麼樣?哎,為什麼拽我?”
——平時的那個她又回來了。
奚逐雲放輕呼吸凝視岑無月片刻,沒有在她臉上找到和辭青一樣的死志,這才松開手,道:“站在這裡有些危險。”
岑無月恍然,她扭頭笑眯眯凝視裂口深處:“我是想看看靈脈的顔色。不知道是不是看錯了,好像還沒有完全恢複?”
“暫時還沒有。”奚逐雲頓了頓,又低聲說出自己的推測,“雖然并未見過,但哪怕城主的契偃仍在,恐怕也不夠。”
更何況,用宛如偃修半身的契偃去鎮壓業障?這偃修從此恐怕便是個日日夜夜活在折磨裡的半死人了。
“也不夠嗎?”岑無月詫異地說着,終于從裂口邊退回兩步,“那玄樞城以後怎麼辦啊,隻能搬走了?”
奚逐雲道:“業淵越來越多,搬遷的城與門派有很多,哪怕不是現在,也總有一天會輪到玄樞城。”
岑無月看起來很是苦惱:“那豈不是天下也很快要完蛋了?就沒有什麼辦法能治标又治本?”
這是目前無解的難題。
但奚逐雲并不想看岑無月心情低落,因此并沒有說出那個殘忍的答案,而是轉移她的注意力:“但至少未來兩年玄樞城會安然無恙,民衆可暫時安居樂業。”
岑無月聞言往遠處三兩聚集的修士們那邊望了兩眼,很快發現少了一位重要人物:“城主呢?”
“儀式對她消耗很大,她先一步回城了。”奚逐雲說到這裡,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怪異的感覺。
這感覺像是胸膛中有一根無形的弦被悄悄波動,引發一絲不祥的預感,告知他接下來将有不想見到的事情發生。
……他已經很久沒有産生過這種預感了。
奚逐雲下意識上前半步将岑無月護到身後,目光四處掃視,卻始終沒有發現任何端倪。
“那看來明天不能去找城主學偃甲了。”毫無察覺的岑無月遺憾地掏出一本書道,“這本我看完後還沒還給她呢。”
仍有些警惕的奚逐雲下意識低頭一看,封面上隻手寫了“手記之三”,顯然隻是一本辭青的私人筆記。
“……”他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你随城主習偃甲之術應該才兩天。”就已經能看懂辭青筆記,還看到了第三本?
要知道,天才的思路并不與庸才共通,他們往往看一眼難題便直接知道答案。
以自身為例設想一下,奚逐雲就能想象得到辭青的私人手記内容能有多跳躍——這種東西寫的時候,就不可能是為了方便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人看懂而作考慮的。
玄樞城那些所謂的“精英弟子”要是知道這件事,應該都會恨不得一頭撞死。
“嗯,”岑無月朝他一揚下巴,自豪道,“我是偃甲天才,這我已經知道了。不過城主說她的整套手記我都可以看,這才看到第三本,走之前可能來不及看完了。”
怎麼,還想幾天時間習完辭青畢生所學?
煩惱的也是這種能氣死别人的事情。
奚逐雲失笑,用手指拂過手腕。
岑無月昨天送他的白蛇正咬着自己的尾巴化作一個圈,乖乖環在那裡。
而另一個面具,則是好好地保存在他的儲物戒中。
“回城吧。”奚逐雲抱着輕松的态度,“你什麼時候出發?要去星家嗎?”
若是去星家,他或許可以與她同行一段。
岑無月跟着他的腳步向玄樞城方向走:“我想再多看幾本城主的手記,過幾天再走。不過比起星家,我想先去翊麟城看看,城主說那是我師兄離開時的目的地,好像有我一位師姐的線索。那我這一過去,豈不是一箭雙雕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