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不過魚岸的溫柔和陰忍的感情似乎隻能在夜裡看見,陸鳴弓醒來後便不見那個柔情似水的魚岸。
他又開始說着土裡土氣的村裡話,帶着病洗衣做飯,每日隻知道種白菜土豆。
隻不過陸鳴弓晚上睡迷糊還是會喊魚岸媽媽,他也會溫柔地摸摸陸鳴弓的後背看看有沒有淌汗,然後将陸鳴弓的腦袋輕柔地擱在自己的臂彎,一聲一聲回應:我在。
有一天早上,陸鳴弓剛起來,兩人似乎還沒有從這種模式裡走出去,他迷迷糊糊地喊了句:“媽媽,今天早上我們吃什麼?”
可惜沒有得到魚岸的回應,他如夢初醒,才發現他們倆隻有在夜裡時才能有片刻溫情。
魚岸有些為難地撓了撓腦袋,一開口便是硬朗且帶着膈應的語氣:“鹿鹿啊,我一大男人,你晚上睡迷糊了喊一喊就算了,這都大白天了,别做白日夢了。”
魚岸絲毫沒發現自己變成了一柄勺子,将厚重且爛糊的米粥般的氛圍稀釋成一大鍋清湯寡水。
那天之後,陸鳴弓像是長大了,不再偷偷黏着人了,魚岸也有點手足無措,晚上想抱着陸鳴弓哄一哄卻被推開了。
不過魚岸心裡向來不揣着這些,他在慢慢長大,心思也不再飄在陸鳴弓這個玩伴身上,平日裡開始注意經常找他玩的小女孩有沒有糖果吃。
久而久之,就算陸鳴弓再不想理他,也能注意到魚岸和一個女孩子走得很近,不僅如此,魚岸每次都會分一點好吃的給她。
又犯蠢了,陸鳴弓在那一瞬間像是得到了最緻命的背叛,如果她不在,這些糖果明明是他的,魚岸隻有在晚上露出的溫柔的笑,如今也對着别人了!
惡心,愚蠢!誰要和這樣的人過家家!
陸鳴弓對魚岸這樣的笑容非常熟悉,時隔多年,魚岸又露出那樣直男模樣的笑容,似乎對美女和未來組成的家庭有着無限幻想,甚至希望自己的兄弟獲得完美的幸福。
隻不過如今的陸鳴弓早就不是曾經的他,如果是幼時,陸鳴弓定會冷哼一聲,對此嗤之以鼻,25歲的陸鳴弓已經會禮貌一笑。
病房裡很安靜,陸鳴弓淡淡地笑了笑,語氣 平淡地說出那句想說很久的話:“哥,謝謝你,隻不過我不需要結婚,也不需要女人。”
病房陡然回歸平靜,魚岸維持着滑稽的下床姿勢,像是找到新大陸般詫異道:“不需要女人?世界上還有男人不需要女人的?”
這下輪到陸鳴弓低笑出聲,他如今不像小時候那麼可愛了,連笑都帶着一絲蘇感,魚岸有些嫉妒陸鳴弓身上的男性氣質和優點,不禁在背後默默翻了個白眼。
“哥,結婚的好處我不清楚,也不想清楚。”陸鳴弓歎了口氣,手裡還拿着脫下來的白大褂,他把衣服放到一旁的髒衣簍裡,為魚岸拆開了牙刷的包裝。
魚岸聞言沉默了幾秒,他突然想起他十三歲時在村裡辦的那場婚禮。
是啊,結婚有什麼好……新娘是提線木偶,新郎被逼着“成為”一個男人。隻有賓客為這場盛大的婚禮慶祝,喧嚣隐沒在煙土裡,這場儀式似乎每個人都必須要經曆一場。
如果說不,這場空蕩蕩的儀式會成為人人口中的惋惜,魚岸突然想起錢老爺的葬禮,又想起了那漫長的,還沒變味道的年幼的鹿鹿。
“陸醫生,能不能麻煩你給我弄個拐?”魚岸有些為難地撓了撓頭,“我不太方便。”
“我扶你。”陸鳴弓邊說邊握住魚岸的胳膊,又長又有力的手臂橫在魚岸的腰上,另一隻手輕巧地勾起魚岸的腿彎,将他整個人虛抱着下了床。
魚岸有些不自然地拉開和陸鳴弓之間的距離,可陸鳴弓絲毫沒有感覺,他颠了颠魚岸,笑道:“哥,我小時候你經常背我,現在終于輪到我抱你了。”
“那是,我大魚哥養我這個兒子,我卻沒給他養老送終,沒想到我先享了你的福。”魚岸的語氣裡含着遺憾,沒有注意到陸鳴弓早就黑成炭的臉。
“哥,你這是在占我便宜?”陸鳴弓将他放在洗手池前,俊秀的眉輕輕一挑,語氣裡含着些揶揄。
魚岸擠上牙膏,不修邊幅地往嘴裡一塞,環顧了一下休息室的陳設,歎息道:“一日為娘,終生為娘啊,以前你還夜裡喊我媽媽呢,小陸,你這休息室不怎麼樣啊,哥要不要給你的醫院投點錢,重新修一修。”
和想象中的不同,陸鳴弓似乎沒有再露出一絲一毫膚淺的笑,魚岸有些奇怪地打量着他,含糊不清道:“怎麼了?工作不順?怎麼一副吃了屎殼郎做的飯的感覺?”
陸鳴弓深呼一口氣,聞言咬着牙笑了一下,像是要掩過魚岸的冷笑話,他軟下聲:“哥,吳涯的事情你打算怎麼辦?”
浴室裡隻留下嘩啦啦的水流聲,魚岸的手心窩起來,接了一捧水,直接往嘴裡塞了塞,然後漱了出來。
“能怎麼辦,他喜歡搞恐怖故事是他的事兒。”魚岸順便洗了把臉,劉海被水浸濕,他順便将頭發撩到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
魚岸的眼睛生得漂亮,又黑又亮,可能是剛洗完臉,他的嘴唇泛着粉嫩的紅,臉頰又嫩又泛着光澤,嘴角挂着無可奈何又嘲諷的笑,似乎想到吳涯就有些生不如死。
他眯了眯眼睛,濡濕的睫毛黏在了卧蠶處,看起來多了幾分妖孽。陸鳴弓伸手拂去魚岸眼角的水珠,扶着他沒受傷的胳膊。
“哥,你一個人住,這樣不太方便吧?”
魚岸抽了張紙想擦臉,卻被陸鳴弓抽走扔到垃圾桶。陸鳴弓拉開抽屜,皺眉拿出一張四四方方的毛巾,輕柔地蓋在魚岸臉上。
“有毛巾,為什麼要用紙?”
“習慣了。”魚岸不太喜歡陸鳴弓的觸碰,他雖然感激陸鳴弓救了他,可還是無法原諒陸鳴弓曾經做的事情。
“我要回去了。”魚岸歪着腦袋想了一會兒,嘴巴裡終于說出了一句人話,“謝謝你,小陸。”
“為什麼不喊我鹿鹿了?”陸鳴弓的唇角似乎還挂着和魚岸很近乎的笑,似乎這麼多年橫在兩人之間的糾葛從未發生過。
魚岸微微一愣,他認真地看着陸鳴弓的眉眼,放松了些,似乎真的回到幼時做大哥的模樣,溫潤一笑,隻不過表情有些憨傻。
陸鳴弓卻被這抹淳樸且純粹的笑晃了眼睛,隻見魚岸拍了拍陸鳴弓的肩膀,收回了那片刻的笑容:“小陸,那是小時候的事情了,那些事情不算什麼好事,你忘了吧。”
忘了?陸鳴弓唇角的笑僵住,他抓住魚岸要抽走的手,知道這是魚岸鮮少地一本正經地談論從前,如果錯過這次機會,可能就沒有機會了。
“哥,什麼叫忘了吧?那麼多從前的事情,我怎麼能忘了?我——”
“陸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