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碎片如星屑般在虛空中鋪展，伊卡睿斯看到十二歲的唐耀西踮着腳尖，将月亮模型擺進書櫃頂端的玻璃罩。春日暖陽穿透窗棂，在少年睫毛上碎成金粉，母親哼着《小星星》的調子整理行李箱，軍用制服與蕾絲裙擺奇異地疊放在一起。

“這是爸爸從人馬座寄來的全息信。”少年将一枚六邊形晶體貼在掌心，男人爽朗的笑聲立刻充盈房間：”唐耀西，等這次星域測繪結束，我們全家去獵戶座看玫瑰星雲……”母親突然從背後摟住兒子，帶着淡淡的奶油香味的手指戳了戳全息投影：”聽見沒？你爸連觀測坐标都選在情人節那天——老古董還真是浪漫。”

伊卡睿斯的指尖無意識蜷縮。他看見唐耀西被母親捏着臉頰抱怨”疼疼疼”，看見玄關處挂滿全家在不同星系的合影——父親穿着勘探服在氣态行星前比耶，母親摟着年幼的兒子在機甲訓練場大笑，每張照片邊緣都潦草地寫着”愛是妥協，更是自由”。

“為什麼要妥協……”伊卡睿斯呢喃着後退，軍靴碾碎了唐耀西記憶中的陽光。他回憶起自己童年黑暗的天空，惡臭的排水溝，還有那些人的嗤笑聲。

畫面突然切換至深夜。十二歲的唐耀□□自坐在天文台，将父親寄來的星圖折成紙飛機。母親剛離開不久，臨走前烙在他額頭的吻還帶着玫瑰精油的香氣，告别的話語還在他的耳邊環繞：”等你看完一千顆星星，媽媽就回來了。”

而少年也沒有因為離别産生沮喪，隻是對着望遠鏡記錄星軌，筆記本扉頁是歪歪扭扭的字體：進度7/1000，媽媽在仙女座應該也看到這顆超新星了吧？

伊卡睿斯突然暴怒地揮散記憶光幕。量子漣漪中，他看見五歲的自己跑出寄養的家庭，躲在一個破舊的金屬頂棚，他原本漂亮的金色頭發被酸雨淋濕後變的毛糙，幹枯。金屬頂棚漏下星光，而他卻借着這樣的星光狼吞虎咽着從小女孩手上搶來的——她唯一的面包。而眼前這些溫馨畫面像最鋒利的粒子刃，剖開他腐爛的血肉，暴露出深藏其中的、蛆蟲般扭曲的嫉妒。

“虛僞的幸福。”他冷笑着扯碎唐耀西的全家福，卻發現照片碎片在掌心重組為更鮮明的場景——生日那天，唐耀西拆開母親寄來的隕石标本，附贈卡片上畫着滑稽的機甲簡筆畫：”小西的第238顆星星！媽媽在金牛座β星挖到的，是不是比爸爸送的月亮更酷？”

酸澀突然湧上喉頭。伊卡睿斯瘋狂調取更多記憶，試圖找出虛僞的痕迹，卻隻看見唐耀西将父母的離别禮物珍藏在他的行李箱中，随着他的奔赴四方。他還看見少年在通訊屏前驕傲地展示新學會的躍遷方程式，母親隔着三百光年為他鼓掌……無數幸福的畫面溫柔地絞緊他的心髒，卻令他更加神往。令他想起垃圾星上那些因輻射變異的玫瑰——明知是畸形的美好，卻忍不住湊近嗅聞根本不存在的芬芳。

随後記憶輪轉，新的場景出現在伊卡睿斯的面前。

爆炸的沖擊波将機甲艙内的氧氣含量警報器震得粉碎。伊卡睿斯透過記憶的裂縫，看見另一個宇宙的戰場——量子風暴在舷窗外撕扯出紫紅色裂痕，唐耀西的銀色機甲已失去右臂，裸露的量子肌腱如垂死的章魚觸須般抽搐。

而此時，唐耀西的記憶中，卻倏然出現另外一個自己。這個自己在瘋狂的嘶吼着：”引力陷阱充能完畢！”随後記憶中的自己雙手在操控屏上舞出殘影。而對應的全息戰術圖上，代表敵艦的紅點正呈環狀收縮，中央的引力漩渦像一隻貪婪的眼瞳吞噬着周圍的一切。

突然，唐耀西突然撲向操控台，帶血的繃帶從左眼滑落，露出空洞的眼窩。”來不及了！”他嘶啞的嗓音混着金屬摩擦般的喘息，”我來引開主炮火力，你從β通道躍遷！”

“你瘋了？！”記憶中的伊卡睿斯抓住他的肩甲，卻發現掌心沾滿溫熱的血——不知何時，唐耀西的肋下居然嵌着塊鋸齒狀的艙體碎片，鮮血正随着碎片不斷的湧出。

少年将軍咧開染血的嘴角，這個表情在現實中的伊卡睿斯看來既陌生又刺眼。”你的安全就是我最重要的事。”他猛地按下緊急彈射鍵，将金發戰友鎖進救生艙，”放心，我會活着再一次出現在你面前的，聽說再過幾年就有一百年一次的流星雨，等到時候我們就一起……”

話還沒說完，記憶中的伊卡睿斯就被緊急脫出。而引力漩渦在此刻達到臨界值。來不及猶豫，唐耀西的機甲如撲火的銀蛾沖向主炮，左眼的血珠在零重力中凝成珊瑚狀的晶體。

“不要！”此時兩個世界的伊卡睿斯重合，随着炮火記憶再次流轉。

另一個宇宙的伊卡睿斯與唐耀西背靠背站在燃燒的機甲艙内。唐耀西空洞的左眼随着繃帶的落下顯露，但這并沒有影響他，他的右手卻穩穩托着粒子炮校準器。

“三點鐘方向引力陷阱！”伊卡睿斯嘶吼着在爆炸之前撲倒他，在血泊中顫抖着捧住對方的臉，将唯一一支治愈藥劑注入了唐耀西的頸動脈。

“為什麼……”現實中的伊卡睿斯指尖嵌入掌心。全息影像仍在流轉：暴雨夜的雙人機甲艙裡，唐耀西用繃帶替他包紮傷口，自己的嘴裡則哼着不成調的曲子回饋他；慶功宴上，他們共飲一杯烈酒，杯沿殘留的唇印在燈光下泛着珍珠色；最刺眼的是某個清晨，記憶中的自己從背後環住正在研究星圖的唐耀西，金發垂落在他肩頭，宛如一道光的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