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羅斯的初春還帶着幾分料峭,中心的都城中,來往的行人面色不安,步履匆忙,像是背後有什麼東西在追趕着他們。
明明應該是最繁華的地方,卻比偏遠的鄉鎮還要荒涼,城中的店鋪大量關閉,隻有一兩家還在苦苦支撐。
與這樣的凄涼不同,一隊商隊進入了都城,給這個死氣沉沉的地方帶來了鮮活的生氣。
因為這不同尋常的景象——所有的民衆都知道,基本沒有商隊願意來這裡,上一次不信邪來這裡的,已經全部失蹤——他們好奇地打量着他們,目光中還有憐憫與同情。
薇爾莉絲對于這樣的目光已經見怪不怪,她騎着馬行在最前方,最終在一家旅店前停下。
她翻身下馬,走進了裡面,打量了一眼這裡的環境,真糟糕,像是很久都沒有打掃過的樣子,還有些地方老舊得不成樣子。
“先生,您好,請問這裡還有空房間嗎?”
店主有些恹恹地擡眼,情緒毫無波動地回答:“10銀币一晚的,有30間單人間;20銀币一晚的,有6間雙人間,要哪個?”
“我們全都要了。”她從腰側的口袋中摸出一枚金币放在櫃台上,“順便再給我們準備一些食物。”
“……可以。”店主似乎沒想到真的有人願意接受這樣的天價,還一出手就是一枚金币。他眼中的麻木被驚訝取代,沒忍住,他還是問了一句,“你們真的要住在這裡?”
“老闆,為什麼這麼問,是最近發生了什麼事嗎?”薇爾莉絲故作好奇地詢問。
“唉,我可不想賺沾染着鮮血的金币。實話告訴你,上一個來到這裡的商隊已經全部失蹤了,而且城中也不斷有人失蹤。法羅斯……已經是名副其實的死亡之地了。”
他歎着氣,面容憂愁,還帶着恐懼,未知的死亡不知何時會降臨到他身上,疑神疑鬼與不安籠罩着他的生活,這太痛苦了。
“老闆,那你們為什麼不離開呢?”
“小姐,你也太天真了。你以為我們不想嗎,那也要問問城門口的那些衛兵們同不同意。”
“是哈桑公爵下的命令。”她十分肯定地說道。
“公爵大人又怎麼能是我們随意議論的,你說話還是小心點,可别被其他人聽見了。”
“我明白了。”
薇爾莉絲接過老闆遞過來的鑰匙,沒想到哈桑在這裡竟然還挺有威望,她心裡想着。
她走出旅館,晃了晃手裡的鑰匙串,“旅館房間不多,我們必須分開行動了。”
“分成三隊,由薇爾莉絲、溫蒂還有我帶隊,到時候随機應變,以此基礎再分散開,随時警戒,保持通訊。”
沉穩平和的聲音自馬車中傳出,随即門被打開,一身剪裁得體的白色華服,金發被高高束起,他像是一位溫柔的紳士。
“明白,首席。你帶人先在這裡休息,我和尤因牧使繼續尋找安頓的地方。”
她微微颔首,然後将鑰匙随意抛向了站在馬車邊的黑袍人,他直接伸手接住。
“我知道的,費恩先生你肯定留在這裡,這個就交給你了。”她帶了幾分調侃地沖他揮揮手,友好地将手搭在身側少女的肩膀上,“尤因牧使,我們走吧。”
溫蒂輕拍開她的手,“阿爾曼隊長,我和你似乎并沒有那麼熟。”她側身往旁邊撤了一步。
“行吧。”她聳聳肩,轉身點了約三分之一的人手,“你們跟我走吧。”
溫蒂轉向自己的老師,“老師,請你來分配剩下的人手吧。”
易寒将剩下的人按實力與能力,盡量均勻地分成兩隊,“溫蒂,一切小心。”
“老師,你也是。”
“瑪恩老師,我也會好好照顧溫蒂的。”格桑從隊伍中走出來,湊到了他們的身邊。
易寒輕笑着點頭,然後帶着人走入了旅館中,馬車停在旅館旁的停放處。
溫蒂輕輕瞥了他一眼,有些不屑地冷哼,“我可不需要你的照顧,管好你自己。”
“好,不會讓你分心的。”他伸手撓了撓腦袋,笑着。
溫蒂沒回答,抱臂轉身就走,輕聲嘟嚷了一句,呆瓜。
薇爾莉絲吹了聲口哨,臉上帶了幾分意味深長的笑容,兩位老師感情還真不錯。
雖然尤因牧使對外一直都是疏離冷漠的樣子,但她對上格桑□□的時候就會露出格外幼稚真實的一面。
想到這裡,她腦海中莫名出現了一個人的模樣,好吧,出來這麼久,是有點想他了。不過她可不希望在這裡看到他的身影,真要見到了,那就是驚吓了,這個地方可不太平。
進入旅館,老闆已經準備了一些幹巴巴的面包,他擡頭看了眼他們,愣了愣。
“剛才那位小姐呢?”
“我們人太多,她隻能帶着其他人去别的旅館了。”他溫和地笑了笑,紳士地沖着他颔首。
“先生,我能詢問你幾個問題嗎?”
“噢,當然,您問吧。要不要坐下喝點東西。”
老闆直起身想要為他拉開前面的椅子,卻被人搶先了一步,他看了眼那人,渾身上下都被黑袍子裹得嚴嚴實實,看不清臉,十分奇怪的裝扮。
他轉而開了瓶塞,倒了杯麥芽酒到他面前的酒杯中,自己則做到了另一邊的椅子上。
“十分感謝。”他輕抿了一口酒,麥香與清甜的味道在口腔中彌漫,“不錯的酒。”
“那肯定,都是我們自己釀的酒。”老闆有些自豪地說道,但随即又露出幾分神傷。
“聽說城門口戒嚴了,那城中的人的食物來源是什麼?”
“唉,我們也隻能靠着購買公爵的糧食生活,真是……明明公爵以前不是這樣的。”後面那一句他說的很小聲,像是并不想相信這件事。
“以前……哈桑公爵之前是怎麼樣的?他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
“公爵大人以前對法羅斯的人都十分的寬容和善,他頒布了對我們這些普通人利好的地方法例,幫助我們發展經濟。”說到這些,他的臉上出現了幾分熱切,但随即卻又冷卻了下來。
“可是……幾年前,公爵大人患上了一種疾病,許多醫生開始出入他的住宅,他開始變得喜怒無常,他花費大量時間與精力尋找活下去的方法。”
“城裡什麼時候開始出現失蹤的現象?”
“這……我想想,具體我也不知道,主要是在那件事之前根本沒有一點風聲露出來。”老闆給自己也倒了杯酒,一口悶完。
“是我一個同行,那家商隊在他那家旅館過夜休息。一個晚上,就一個晚上,所有商隊的人都消失了,沒有一個人發現聽到動靜。”他的聲音有些顫抖,手中的酒杯不停晃動。
“第二天服務員上去敲門發現沒有回應,就用鑰匙開門,發現裡面空無一人,窗戶大開。她一連打開了那幾個房間,無一例外。”
他喝完了杯子裡的酒,搖了搖頭,“這事太大了,瞞不住了,但那些騎士竟然隻是收繳了商隊的物資,然後這件事就不了了之了。”
“我沒有什麼問題了,十分感謝你願意解答我的疑惑。”他拿出來一枚銀币,放到了老闆面前。
老闆拿了錢,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他的疑惑,“為什麼要來這裡呢,明明已經沒有人願意來都明城了。”
“當然是做生意。城裡缺乏食物,而我們正好有。”
“那……我能買一些嗎?”他有些期待地看着他,畢竟公爵賣的糧食,不僅價格炒到了天價,還不一定有機會能夠買到。
“可以,麻煩幫我拿一些過來。”
老闆看着面前那個怪人轉身離開,再回來時,他手上已經提了一大袋的東西。
袋子被重重放在桌面上,他解開繩子,裡面的是略有些粗糙的麥粉,他再次小心翼翼地系上,抱到了懷中。
“先生,你要多少錢?我盡量湊給你。”
聽到這個詞,易寒升起了一點興趣,“都明城裡這樣一袋麥粉要多少錢?”
老闆默了默,似乎是在糾結什麼,最終還是無力地開口,“一枚金币,就算是正常時期,我們也要一年才能賺到的錢。”
他看着剛剛還激動的老闆頹喪地駝着背,輕笑着開口解釋,“沒有必要憂心,先生。這袋麥粉隻會以正常的市場價格售賣,我手中的所有食物都是如此。”
老闆一下擡起頭,眼中帶上感激與熱切,他幾乎要跪在了地上,又被那位紳士扶住。
“先生,我從沒有見過像您這樣善良仁慈的人,我無法用言語表達我的感謝,世界上所有的贊美之詞都無法形容您的美好品格。”
“這是我應該做的。”
老闆重新坐回了凳子上,對于他的這話有點疑惑,為什麼是應該做的,他不理解。
易寒起身,對着老闆微微颔首,“我們先去休息了,再次感謝您提供的消息。”
老闆看着桌子上沒被動過的面包,又看了眼他們離開的身影,一把抓過一個幹硬的面包啃了起來,毫無形象。
來到房間,艾裡安四處檢查了一番,然後放下兜帽,坐在自己的床上,他有些嫌棄地掃了眼床,真小,隻能勉強睡一個人。
易寒将三張羊皮紙擺放在狹小屋子裡唯一的那張桌子上,另一邊是一張地圖,記錄的正是都明城。
“吃點晚飯,趕了快一天的路了。”艾裡安起身,将一包東西放在桌上,打開,裡面是肉幹與面包。
他看着三張紙,上面隐約浮現出字迹,随後用筆在地圖上圈出了幾個地點。
艾裡安拿起一條肉幹,徑直塞進了他的嘴裡,對上他略微有些嫌棄與不滿的眼神,他露出了一抹得逞的笑容。
易寒咀嚼着将肉幹咽下,才開口,“你在都明,感受到了什麼?”
“我?”他随手拉過旁邊的椅子坐下,懶散地靠在上面,“很多雜亂的氣息,什麼樣的都有,令人窒息。”
“你不用呼吸。這些氣息裡有你熟悉的嗎?”
他是怎麼做到面不改色将吐槽和正事融合在一起的?艾裡安心裡感歎。
“除了你之外,大概也就卡洛和瑟薇了吧,倒是沒想到,那小子也跟了過來。”
他擡眸不經意看了眼對面的人,隻看到他那溫和笑容裡滿滿的不懷好意,直覺他可能正醞釀着什麼壞主意。
易寒其實隻是覺得有好戲看了,雖然劇情節點已經完全不能作為參考了,但原劇情裡确實有女主和男主決裂的橋段,就是不知道這次會不會碰上。
【宿主,你不會在想怎麼拆散男女主吧?】666看到自家宿主那個模樣,立馬拉起警報,每次宿主這樣就沒有好事發生。
【我說過,我對拆散他們沒有興趣。】
666半信半疑,但它知道但凡宿主真心承諾的事,就絕不會違背,它暫時放心了,畢竟那可是一百積分!
易寒再次擡筆,在三張羊皮紙上落下幾乎相同的内容,這些字上微光一閃,與此同時分隔三地的紙上出現相同的内容。
“這就是你的打算?我還以為你會直接打去瑟薇的老巢呢。”
“我們總不能腹背受敵。接下來,隻需要等待了。”說完,他拿起一片面包咬了一口。
艾裡安有些忍不住輕笑了出聲,引得他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立馬噤聲,擺出嚴肅的神情。
“嗯,你說的很對。”
*
夜色降臨,街道上空蕩蕩的一片死寂,幾道身影快速地穿梭在街道中,然後在分叉的地方分開,朝着幾個不同的方向而去。
一個身影停在一家旅館門口,他的鼻翼翕動,紅色的瞳眸中閃過光亮,隻是輕輕一跳,他便到了近二樓的位置,他扒在窗外,打開了窗戶,然後快速跳了進去,尖利的手抓向床上躺着的人。
他沒發現的是,旁邊的陰影中一隻手刺穿了他的身體,握住了心髒,他的手堪堪停在那人面前,他看到了熟睡的人睜開了眼。
下一秒,心髒碎裂,他倒在了地上,雙眼圓睜。
艾裡安有些嫌棄地甩了甩手,血滴濺在了他的衣服上,地上也被染髒。
“很髒,弄幹淨。”易寒言簡意赅地表達自己的訴求。
“你總不能要求我拿着你們聖廷的法器去消滅他吧。”艾裡安攤了攤手,表達自己的無奈。
“我可以自己來。”
“行行行,我去處理,你好好休息。”
艾裡安拎起地上的屍體,就從大開的窗戶丢了出去,發出一聲沉重的悶響。
他又從房間的木桶中舀了水,潑在地上清理血迹,然後認命地用拖把拖幹淨。
而旁邊床上的人已經阖眼休息,行吧,反正是他主動倒貼的,他認栽了。
另一邊,正在夜巡的薇爾莉絲聽到了房間中的驚呼聲,她立馬拿着長劍沖向聲音的源頭,一腳踹開門。
西莉娅正拿着匕首縮在一角,血族被提早布下的防禦陣法灼燒,呲牙咧嘴地怒視着她。
“找死。”
薇爾莉絲提起劍就刺了過去,血族閃身想要躲過,腳下卻是一緊,他倒在地上,腳上是刺痛。
少女提劍走過去,她胸前的十字架還閃着光芒,一劍穿透心髒,沒有尖叫就已經化為了灰燼。
“西莉娅,沒事吧。”她轉向旁邊的少女。
“沒事,謝謝你,薇爾莉絲。你好厲害,竟然能夠在瞬間發動術法。”她雙眸亮晶晶地看着她。
“一些小把戲而已。”她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你好好休息吧,今天應該沒事了。”
說完,她就提着劍走了出去,還貼心地關上了房門,然後繼續值夜。
與此同時,在其他旅館中也發生着幾乎同樣的事情。
溫蒂收回了十字架,看着地上的灰燼,“果然和資料裡的一樣,那些失蹤的人都是被血族擄走了。”
“這些可惡的血族。”格桑憤怒地握拳。
“先休息,明天還要事要做。”溫蒂說完,直接離開了房間,順手帶上了門。
格桑讷讷,還想要說什麼,房間裡卻隻剩下了他一個人。
他坐在床上,看着旁邊的那把劍,剛剛血族闖進來時他拔出了劍,可他的速度實在太快了,他被死死地按在地上,用來進攻的武器被迫防禦。
然後就是溫蒂聽到聲音走了進來,用術法輕松解決了血族。
他原本以為他們一直都在并肩前行,可現在他才意識到,他們之間的差距究竟有多大。
她一直在向前,而他卻被困在原地。會不會有這麼一天,她徹底忘記他這個止步不前的庸人。
噢,真是個可怕的想法。他閉上眼仰面躺在床上,希望用黑暗與寂靜讓自己平靜下來。
溫蒂繼續值夜,她走在走廊上,思索着,剛剛格桑是想說什麼嗎,她那麼直接地打斷他會不會不太好。
她靠在一扇窗的窗台邊,望着黑黢黢的夜,無邊的黑暗像是一隻巨獸,要将這座城池吞噬。
這樣的氛圍讓她忘卻了那點憂慮,她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工作中,在夜晚保護同伴們的安全。
次日。
天剛剛亮的時候,分散在各個旅店的人都陸陸續續在都明城中最大的廣場上集合。
薇爾莉絲清點完自己帶的人,松了口氣,很好,沒有人員缺少。
她看向旁邊的溫蒂,兩人對視一眼,互相明了。
最後一隊人姗姗來遲,不過他們帶來了大量的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