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寒快速在林中穿梭,用劍毀去幾處關鍵的地方,他回來後,那林子明明還是原先的樣子,卻感覺有所不同了。
“是你小子搞的鬼,你還有這一手。”梁将軍樂呵呵地将手放在他肩膀上,像是發現了什麼新奇的事物一般。
“一些小把戲罷了。”
“你這小把戲我可沒見過幾個人會,行了,先把人押回定陽城吧。”梁将軍适時轉移了話題,他十分清楚這個下屬并不善與人交談。
此刻的定陽城中已經被先前進入的将士們控制住了,他們也将那些人押入了牢獄之中。
如今北黎已經在幾月間連失兩城,北黎軍的士氣大減,打又打不過,還能怎麼辦,講和呗。難道要和那些蠻夷一樣被打到家門口嗎?
“将軍,是北黎來的使臣。”
“梁将軍,兩國開戰苦的是百姓,我們也不希望繼續打下去了,這是我們的議和書。”使臣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南魏話,雙手遞上一份議和書。
梁将軍翻閱着那份書中的内容,他們已經拿下的兩城歸南魏所有,還可以開通兩國商貿,可以定期給南魏提供一些物資,無疑,這已經是對方現在能夠給的最好的條件。
“使臣便好好在我們這裡休息,我會向聖上禀報。”
“那便靜待将軍的消息。”
使臣被人迎了下去,安排在了城中的驿館,他對于此次的出使十分有信心,這麼誘人的條件也沒人能夠拒絕,而且再繼續打下去,他們南魏也讨不了好。
梁将軍已經在案上書寫折子,若是讓人快馬加鞭送去平京,應該可以在一月内得到回複。
“将軍當真覺得聖上會同意此次議和。”
突如其來的發問讓他頓了頓正在書寫的筆墨,無論如何,鎮遠軍也承擔不起繼續打下去的代價,再加上近些日子來送來的糧饷也愈加少了。
“想必陛下必定會以大局為重。”
梁将軍轉向那個年輕人,他清楚對方不會無緣無故說這些話,應當是知曉了些什麼,但他還是抱了一絲期望。
“但願如此。”
易寒此話說的沒有誠意,隻是十分單純地附和着,因為他早就知道結局,出兵讨伐北黎原也不是為了什麼利益,隻是單純的私人仇怨罷了,又怎麼可能因為這點便善罷甘休。
或許真的是天不遂人願,在一月後,便收到了聖旨,要求他們繼續攻打北黎,不僅如此,上面還派了一位監軍下來,直接斬了那位使者,這也是上面下來的命令。
梁将軍未曾想過得到的會是這樣的答複,兩軍交戰不斬來使,這幾乎是不成文的規定,如今這麼做,無疑是直接打了對方的臉,徹底将兩國間的關系撕裂。
還有那位監軍,與其說是來協助他們的,不如說是監視,讓他們按着旨意好好辦事,時時向遠在平京那位遞消息。
北黎在談和破裂後也幹脆與南魏不死不休,投入所有兵力,無所不用極其地想要扳回一城,在這種情況下,鎮遠軍近半年才拿下第三城,雖是如此,但那位監軍仍然還是向上頭打着小報告,說他們不過爾爾,名不副實。
原先在戰時氣氛熱烈的軍帳中此時靜默冷然,隻有一個人指指點點的聲音,明明隻會紙上談兵,卻拿着雞毛當令箭,對他們制定下的計劃指手畫腳。
“給老子閉嘴,再多說一句,信不信我把你丢到北黎軍裡面!”
白楓忍無可忍,以他的脾氣也無需再忍,直接發飙。
“你,你,你是想造反嗎?信不信我去禀報聖上,治你一個謀反之罪。”
監軍色厲内荏地指着他大吼,身體卻十分誠實地躲到了梁将軍身後。
“白楓。”梁将軍及時出聲,一個眼神示意他算了,“監軍受驚了。”
“梁将軍以後還是得好好管教下屬。”監軍又恢複了之前那副傲氣模樣。
“想必監軍大人在朝中的地位舉足輕重,竟是在陛下面前也是說得上話的。”
易寒臉上露出一抹笑,旁邊看他這個模樣的同僚都清楚,這小子肯定憋了什麼壞招。
“那是自然。”被吹捧的監軍心情十分愉悅,不自覺露出笑容。
“那不若請監軍大人向陛下手書一封,朝中的糧草與饷銀已經許久未曾下來了,将士們無法溫飽,又如何聽從執行剛剛監軍大人的……指揮呢。”
剛剛還十分樂呵的監軍臉色瞬間垮了下來,他難道不清楚此時南魏的情況嗎,自然清楚,糧饷什麼的能不能湊齊都不一定。
這小子看上去是幾個人裡面最溫和的人,怎麼比朝裡的那幾隻老狐狸還黑,話裡有話,無非說要麼他催來糧草,要麼滾蛋,别插手他們,隻是話好聽一些。
“你,明明不久前剛剛才發過,怎麼又要。”監軍氣得用手指着他,憋了半天才來了這麼一句。
“監軍大人是貴人多忘事嗎?這剛剛是指……三月前,這是平京中的計時方法嗎?”
監軍:……
“軍中确實缺少糧饷,煩請監軍回帳中向陛下陳述。既是向陛下所書,想必需要不少‘剛剛’斟酌用詞,那便辛苦監軍了。”
易寒拱手十分恭敬地沖着監軍行禮,笑着看他甩袖氣沖沖地離開主帳。
“還得是你啊,沒幾分學問還真說不過這個酸腐書生。”白楓沖着易寒豎了個大拇指。
“說到這個,軍中的糧草如何,還夠支撐多久?”
“不妙,将軍。且不說已經三月不曾下發,而且……就算是之前的,也都是些混着泥沙的糙米,其餘物資也……”方朗臉色十分不好看地搖着頭。
“将軍覺得我們還應當繼續打下去嗎?”
易寒的話讓其餘幾人皆轉頭看向他,他們眼中的神色各異,不過卻沒有對此話的反對。
“皇命不可違,陛下既然如此決定自然……”
“将軍,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且君主的決策便一定正确嗎?”
“易寒,慎言!”梁将軍重重地拍了桌案,此刻帳中氣氛焦灼,一片沉寂。
“是。”
易寒微不可查地輕輕歎氣,或許隻有真正窮途末路這愚忠才會被打破,可那時,需要賠上的是多少将士的性命。
夜間,易寒從傷兵營中走出,他偶爾無事時還是會去幫忙的,或許是受了上個世界當醫生的些許影響,前一場大戰不久,在幾日後便又要開戰,北黎仿佛窮途末路一般,不要命似的反擊,十分難纏。
遠遠的,他便望見在樹下的人,有點熟悉,這個時間點不是應該休息,他悄悄靠近,便見一隻鴿子飛出林間,心中有些許疑惑。
“方朗,還不休息嗎?”
那人影頓了頓,旋即便露出笑容,走出陰影。
“你不是也還沒睡。我剛剛是給夫人去信呢,許久沒音訊,她指定擔心死了。走,我們去喝一杯。”
方朗十分熟絡地攬着易寒離開,兩人找了塊空地随意坐下。
“你覺得将軍可還會繼續一意孤行?”方朗猛灌一口酒,眼睛有些紅。
“你大概比我更清楚。”
方朗輕笑着,确實,他跟了将軍這麼多年,早就知曉了他對皇室的忠誠,不然那皇帝會允許他掌管二十萬的鎮遠軍,便是清楚他的愚忠才會放心。
“若是,若是将軍肯用你的建議,你打算如何?”
易寒心中覺得有些怪異,但卻沒有言明,而是回答。
“我會停戰,隻要封了那監軍的紙筆,平京距此路途遙遠,他們鞭長莫及。”
“不愧是你,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也說的出口。”方朗哈哈笑着拍着身側人的肩膀。
“就是因為大逆不道,梁将軍才絕不會采納。”易寒淺抿了一口手中的酒。
方朗晃晃悠悠地起身,搖了搖頭,拎着酒離開了,易寒淡淡看着他的背影,那點怪異的感覺還是沒有消散。
幾日後的大戰再次打響,意外的是,這次在城下叫陣的竟是北黎的主帥,怎麼連主帥都上場了,還指名道姓要梁将軍出城迎戰,一般是不會出現這種情況的,除非有必勝的把握。
“将軍,北黎此舉有異,不可出城迎戰。”
不少人都應和着易寒的話,唯有一人拿着一杯酒遞給梁将軍,這是他以前出戰前的習慣,飲一杯熱酒。
“若是不應戰,便是主動投降,無疑會使我軍原先便低落的士氣大減。”
“方朗說的不錯,身為主帥,我理當應戰,易寒,此符由你暫管,若是我……軍中事務便由你暫理。”
“……是,将軍。”易寒握着手中的虎符,緊抿着唇。
“切記,皇命不可違。”梁将軍離帳前留下了這麼一句話。
方朗微微蹙了蹙眉,看了眼垂眸沉思的人。
梁将軍出城迎戰,而其餘人則是随他而出,以防萬一他出任何意外,此戰勝負已然無所謂,他們隻希望将軍能夠安然無恙。
兩位兩軍中最高的統帥戰在一起,梁将軍雖然年邁,但實力卻是不輸,竟是占了上風,原先他們都以為此戰結局已定,但意外卻是突發,不知是否力竭,梁将軍身形一頓,長□□入胸口。
易寒最先反應過來,手挽弓箭射向對方主帥,他匆匆避過,梁将軍卻是墜下馬來,周邊的将士快速上前,圍成保護圈護住他。
“将軍!快回城,喊軍醫!”
梁将軍被擡回了自己的營帳,何軍醫匆匆趕來,把了把脈後便歎了口氣,搖着頭。
帳中頓時陷入死寂,易寒蹲身看着他嘴角的血迹,顔色有些不太對,不明顯看容易忽略,他沾了點血迹,在鼻下輕嗅。
“将軍的死沒那麼簡單,他中了劇毒。”
何軍醫聽了這話也立馬上前撚了點血,在鼻尖嗅聞,眉頭蹙起。
“易副将說的不錯,确實是毒,不過卻不像是南魏的,也不排除是什麼比較稀有的毒藥。”
“哪個狗娘養的,膽子這麼大!”白楓氣得破口大罵,雙眼猩紅。
“将軍出戰前未吃過什麼,此毒毒發劇烈,顯然不會是什麼慢性毒藥,來人,将那準備酒的夥夫尋來。”
“是。”将士領了命匆匆離去,顯然也十分想要找到殺害将軍的兇手。
“易寒,将軍既然将鎮遠軍暫時托付于你,此刻最重要的便是重振士氣而不是做這些。”
方朗的話讓其餘人皆是面色怪異地看着他,他們不願多想,便将他的話當做是無心之言。
直至過去大半日,那個逃竄的夥夫才被抓來,之前不一定,但出事後逃離便說明他一定有問題,而且還是個生面孔,據說是不久前才被安排進來的。
那人被牢牢地困在刑架上,易寒這次沒有留手,一顆藥丸什麼的,也太便宜他了,桌案上是一排針灸用的銀針,他沾了點藥汁,便刺入一處穴位,他側了側頭,那尖銳凄厲的聲音着實刺耳。
面前的人僅因那一針便冷汗淋漓,整個人像是虛脫一般大喘着氣,等緩了過來,易寒才發問。
“誰派你來的,鎮遠軍中内應是誰?”
“是,是呼延将軍,内應是方朗。”
他看着那人拿着銀針欲再刺,登時瞪大眼睛,身子都軟了幾分,那種疼痛他這輩子都不想再試一次。
“我,我都說了,求,求求你,别再紮了。”
“還有呢?”
“什,什麼?”那人滿臉疑惑,似乎不清楚還能再說什麼了。
“将你們這次的計劃全過程原原本本說來。”
“好,好的。”
易寒走出審訊的營帳,垂眸看了眼手中的紙,攥緊,腳步一轉,走向了一個營帳的方向。
“怎麼現在才來,我以為表現得已經夠明顯了呢。”方朗笑着抿了口杯中的酒,看向掀開簾帳進入的青年。
“為什麼?”
“沒審出來?為錢為權為利,随你想。”方朗挑眉,明顯不相信以對方的手段審不出來。
“我這把老骨頭可受不住你的手段,喏,拿着,北黎在南魏軍裡埋的暗樁。”
方朗将一個小冊子丢給易寒,他伸手接住,翻看着,上面記得詳細,那些人若不是細想,還真發現不了。
易寒将視線轉向了方朗面前的桌案上,那上面是他先前随身帶着的樂器,曾經不知,但現在他卻已經知道了,那是北黎特有的樂器。
“為了救你的妻兒,可你明明在他們第一次找上你的時候已經拒絕。”
“這都問出來了啊。”方朗苦笑一聲,又喝了口酒。
“将軍繼續愚忠下去隻會一錯再錯,今天他離開時的話你有何感想?”
他擡頭,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他想知道,對方有沒有因為将軍的那句話而動搖。
“皇命……遵從倒是可以,就是不知道是哪個皇帝的了。”
方朗聽了他的話,臉上笑容愈盛,他倒是沒想到這個年輕人有這麼大的野心,也是,他确實配得上那個位子,這麼些年,他們也都看得到他的作為與功績。
“好好好,今日也便不用髒了你的手,無論如何,我确實背叛了将軍,也背叛了鎮遠軍,至于那些緣由,也沒必要與其他人所言。”
方朗毫不猶豫地将匕首刺入心髒,他閉着眼倒下,手中卻是緊緊握着那樂器。
易寒深吸了一口氣,走出了營帳,面上露出幾分沉沉的神色,向一邊的将士開口。
“方副将遇害,将此處封鎖。”
将士聞言,迅速進入,看到的便是胸前插着匕首,渾身鮮血的方副将,他已然沒了氣息。
何軍醫與其他幾名副将紛紛趕來,軍醫前去檢查屍首,微微搖了搖頭,沒救了。
剛剛沒了統帥,當夜便又有一位副将遇害,這無疑是在挑釁和嘲諷他們。
“我懷疑大概率是北黎在軍中的内應,這是我先前審出來的名單。”易寒淡淡地将名單交給其餘副将。
幾人看了,恨不得立馬就去将名單上的人一個個都千刀萬剮了。
“找些理由處置了,别亂了軍心。”
“放心,交給我們。”幾人氣勢洶洶地拿着名單離去,帳中隻餘下了何軍醫與易寒。
“易将軍,方副将當真是被刺殺的嗎?”
何軍醫看向面前的人,刺殺與自殺的痕迹明顯不同,對方醫術比他高明,且他行事嚴謹,這點當真看不出來嗎?
“何軍醫,方副将是為國捐軀,此為大義。”
易寒瞥了眼一邊的何軍醫,他很明顯能夠察覺其中的警告,僅僅隻是一眼,他便能感受到極大的威壓,與平日裡那個與人為善的他截然不同。
“是。”
何軍醫默默退下了,他不清楚原先的軍帳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但他覺得易将軍不會害任何人,按他剛剛所言,他似乎是在盡力守住方副将的榮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