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珩最終看着桌上的飯菜,還有點不可思議,他做飯的手藝竟是連兩個十來歲的小孩都比不上。
“裴先生,嘗嘗吧。你覺得怎麼樣?”柳憶安眼中有些期待。
“嗯,很好吃。”魏珩笑了笑,飯菜都是家常小菜,味道都很不錯。
“嘿嘿,哥哥的飯可是最好吃的。”柳憶夢笑嘻嘻地扒着碗裡的飯,吃的嘴角還沾了飯粒。
吃完飯,兩兄妹麻溜地收拾了桌子,魏珩手還沒碰到,桌子就被清空了,他有些無奈地笑了笑。
收拾完廚房的東西,兩兄妹走進了房間,此時的魏珩正伏案寫着什麼,他們靜靜地一邊看着,眼中有着些許的渴望。
“你們也想讀書識字嗎?”魏珩注意到了身邊兩人的眼神。
“嗯,我們曾經學過,後來因為家裡沒錢了,就沒繼續學。”柳憶安不好意思地撓撓頭。
“你們沒事可以一起來學堂學習。”
“好啊,大哥哥真好,憶夢喜歡念書。”柳憶夢十分開心地抱着魏珩空出來的手臂。
“謝謝先生。”
*
魏珩感覺自己不像是帶了兩個孩子,反倒像是他們在照顧他。
柳憶安十分有念書的天賦,他就十分照顧他,把能教的都教給他,後來他甚至可以幫他處理一些學堂中的事務。
而且他對算數一類也很擅長,經常打着算盤,跟他算着如何能夠以最小的價錢購買學堂所需要的物品,時不時還嘀咕幾句他花錢真是大手大腳,其實也不是他敗家,而是他實在沒那麼在意這些。
柳憶夢也在學堂學習,不過相比于這個,她似乎确實踐行了之前所說的,更喜歡武。魏珩知道後也托了裴家軍中最擅武的那位教導她,原先他覺得隻是殿下的玩笑,沒想到那女娃娃确實努力,天賦竟然也不錯,是以也樂意教。
魏珩原先以為他的生活可以一直如此平靜安穩,但他似乎格外倒黴,老天爺像是見不得他好一般。
自雨季過後,忻州愣是沒有下過一場雨,白溪村地裡的莊稼逐漸枯死,村民們哀歎卻無能為力,他們确實是靠天吃飯的,現在老天不賞飯了。
溪中的水流逐漸開始幹涸,大地開始皲裂,水源逐漸開始減少,大旱伴随着饑荒降臨在了這片原先山清水秀的土地之上。
城中的水價與糧價被炒到了天價,然而該由朝廷出面的所謂赈災卻從未出現,甚至連賦稅都在照常進行,連收成都沒有又何談賦稅,但可笑的是,真的還有。
“官爺,這真的是我家最後的糧食了,沒有這個,我們全家人可就沒盼頭了啊。”
“呵,你們沒盼頭關我們何事,我們也是替人辦事。”官差十分粗暴地扯過那個袋子,婦人無助地跌在地上哭泣。
“真是……”柳憶夢十分不平地想要上前,卻被魏珩攔住了。
“不要沖動,憶安應該快回來了。”無論如何,與官府為敵都不是上策。
“是,先生。”
柳憶夢退了回來,此時的她雖然隻有十一歲,卻因為學武而身高颀長,比一般同齡人高,長發高高束起,手中一把長劍,眉眼漸漸長開,顯出了幾分英氣,倒是頗有一些女俠的風範。
這樣的場景在忻州各處都在上演着,他們能做的也不多,魏珩在初初有些端倪時便讓柳憶安帶着銀錢去其他地方購買糧食,算着時間,也應該快回來。
“先生,我們回來了。”
柳憶安騎着馬,旁邊是趙大哥,後面則是一輛輛的車,上面滿載着糧食,都是從其他地方低價收來的,有柳憶安那張能說會道的嘴,也能順利許多,讨價還價一下說不定還能買更多的糧食。
“辛苦了,把糧食分一分,先給村子裡的人吧。”
“行,趙大哥來幫把手。”
“好嘞。”
兩人招呼着就去忙了,大袋大袋的糧食被扛起放置在村中的平地上,魏珩也随着他們一起,給村民分發,一人一碗糙米,村民們也十分自發地排着隊,十分有序,人們的感激聲不絕于耳,但魏珩也隻是一笑置之。
不僅是在村中,他們也去附近的城中施粥,那粥雖然稀薄,卻也可以填飽肚子,城中的百姓都排着長隊領粥。
魏珩很清楚,這種行為會刺激那些在城中屯糧擡價的商人,讓他們那些糧食爛在手上,他隻是想知道,那些人能夠做到哪一步罷了。
百姓在忍饑挨餓,那些富商官員卻在大魚大肉享福,這些都是他從那些與他相熟的乞兒嘴中所知,消息在他們那邊傳的是最快的。
朝廷當真會對此視而不見嗎,還是做了,隻不過被層層剝削,到百姓這裡便是一無所有。
在施粥發糧幾日後,那些互相勾結的人還是出了手。
“都給我散了,你,跟我走。”
官差氣勢洶洶地趕着施粥處的那些人,但他們卻沒有因此而離去,反而十分不滿地瞪着這些衙役。
“不知大人有何事相尋?”魏珩放下手中的碗勺,十分有禮地拱手作揖。
“你這些糧食都是從哪裡來的?”官差看着粥棚,眼裡有着貪婪,面上卻裝作一副公正無私。
“是小人自行購買的,有什麼問題嗎?”
“我們懷疑你非法行商,這些東西就沒收了,你也跟我們走一趟。”
領頭的手一揮,已經有幾人将這裡圍了起來,柳憶夢眉頭一皺,手中的長劍露出一截鋒利的劍身。
“大人,我并沒有行商,隻是在施粥而已。”
魏珩臉上的笑容依舊沒變,還是那副和善模樣,柳憶夢合理懷疑,像先生這樣的老好人以前不會一直都是被人賣了還幫人算賬的吧。
她暗暗想着,不行,得保護好先生,不能讓他被人欺了。
“官老爺說你觸犯了律條你便犯了,哪來那麼多廢話,抓人!”
“我看你們誰敢!”柳憶夢拔劍出鞘,指向幾人。
“對啊,憑什麼抓人!”
“你們官府不赈災,還不許大善人救我們嗎?!”
“你們一定要逼死我們才甘心嗎?老天爺啊……”
周邊的百姓亦是忿忿不平,眼看就要控制不住現場,和官差打了起來,幾個官差也有點怕了,是萬萬沒想到會是如此。
“諸位且聽裴某一句,冷靜一下,幾位大人,這餘下的粥還請讓我們分完,我自會随你們去。”
他的話讓衆人冷靜下來,柳憶夢不解地看着先生,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樣,按現在的情況,他可以不被帶走的。
“行吧,快點。”幾名官差見有戲,也不管什麼了,連忙答複,生怕對方後悔。
魏珩深吸了一口氣,似乎是下定了什麼決心,閉了閉眼,待再睜眼時眸中便隻餘下堅定,他還記得對方離開前的那一句話。
“魏明珂,若是有一日南魏因魏诩的一意孤行而大亂,你是否會挺身而出?”
他的回答是,“若需要,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這亦是他現在的答案。
“憶夢,将這個給趙大哥,與他說,靜觀其變。”魏珩悄聲在柳憶夢耳邊囑咐,将令牌塞給了她。
“明白了,先生。”柳憶夢深吸了口氣,将令牌緊緊握在手中。
魏珩面色不變地招呼着人繼續施粥,直到最後一碗粥盛完,他轉向了那幾個官差。
“幾位大人,走吧。”
魏珩說着便邁步往前而去,幾個官差面面相觑,随後跟上,怎麼感覺不像是他們押犯人,倒像是迎什麼貴客。
柳憶夢看着幾人漸漸遠去的背影,也沒坐牛車,直接運起輕功就往村子裡跑。
“趙大哥,哥哥!”
柳憶安看着面前氣喘籲籲的妹妹笑了笑,怎麼還是那麼咋咋呼呼的,不過他側目沒看到往日那個悠閑的身影時,也知道事情不對了。
“怎麼了?”笑容收斂,他面上帶了嚴肅。
“是城裡的官差,他們将裴先生押走了。”
“怎麼回事?”
柳憶安還未說什麼,趙大哥倒是十分緊張地湊了過來,他最怕的便是殿下的身份被那些人發現,雖然這裡偏遠,但是萬一呢。
“他們想要強占糧食,給先生随便安了個罪名便押走了,對了,趙大哥,這個給你 ,先生說讓你靜觀其變。”
柳憶夢将令牌交給趙大哥,他拿着令牌,心中也明白了,殿下應該是已經做下決定了,靜觀其變嗎。
“明白了。”
魏珩被重重地推進大牢中,他轉身看了眼被關上的牢房門,輕輕笑了笑,他打量着這裡,心想,可比天牢好多了。
他扶着膝蓋緩緩靠牆坐下,揉了揉膝蓋,雖然氣氛好點,但難免還是有點陰冷,讓他的膝蓋有點疼。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靠在牆上有些困倦,合着眼小憩,半夢半醒之間,他隐隐約約聽到了牢房門被打開的聲音。
“你就是那個姓裴的教書先生。”
身着一襲官袍的知府大人踱步走了進來,官差殷勤地給他搬了椅子,倒了茶。
“大人,不知小人究竟所犯何事?”
魏珩淺淺笑着靠在牆上,面上沒有任何進大牢的慌張和害怕,仿佛一切都盡在掌握之中。
“呵呵呵,你的行為損害了城中商戶的利益,若是想出去,便手書讓你的家人帶着所有家産來贖你。”
“看來也損害了大人撈錢的途徑吧。”魏珩輕笑着,完全沒把對方放在眼中。
“敬酒不吃吃罰酒,來人。”
知府輕呵一聲,揮袖離去,随後進入的獄卒手中拎着一條長鞭,魏珩阖上眼,顯然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
官差雖然抓了人,卻也沒放過魏珩的家,官兵團團圍住那處,将那些糧食一袋袋往外運,村中人憤怒,想要阻止,卻又礙于對方官差的身份,他的家也被翻的一團糟,所有值錢的都被帶走了,他們卻仍然不甘心,總覺得他還有更多的錢。
“你們東西也拿走了,為什麼還不放人?”
柳憶夢揪住了一個官差的衣領,那個人高馬大的人對上個明明隻有他胸口高的小姑娘,卻被她震懾住了,怎麼掙紮都救不回自己的衣領。
“我,我也隻是個辦事的啊,上面的決定我也不清楚。”
柳憶夢皺眉,松開了衣領,那官差立馬拔腿就遠離了她的位置。
“哥,怎麼辦?”
“聽先生的,靜觀其變吧。”
柳憶安心中隐隐約約有了幾分猜測與想法,他随着先生學習那麼久,很清楚先生不會如此将自己置于危險的境地,大約是……
一天、兩天過去,魏珩沒有回來,而原先便因為沉重賦稅沒有餘糧的百姓,在沒有接濟的情況下隻能挨餓,此時一句話便在此時悄然流傳開。
“既然朝廷不公,官府腐敗,為何不推翻它,這樣便有糧食,也可以不用再挨餓了。”
不知是誰先開的頭,有人率先扯起了反抗的旗幟,打着“救出裴先生,拿回糧食”的旗号,糾集了附近所有的百姓入城,而入城後,隊伍還在不斷擴大,浩浩蕩蕩的,将那些色厲内荏的官差可是吓個夠嗆,守城軍也擋不住這些拼盡所有的人。
幽暗的大獄中,魏珩奄奄一息地靠在牆上,嘴中卻喃喃念着什麼,唇邊還挂着笑。
“人……若是為生,便無所不為……”
城中的守城軍與拿着各種農具的百姓對抗着,鋒利的兵器固然赫人,但無數的鋤頭鐵鏟之類紛至而來,也将他們打了個頭破血流,不過近百人,很快便被人流吞沒。
“在長期的壓迫下,唯有親手打破枷鎖,方可破除……”
百姓們湧入府衙,裡面還在醉生夢死的知府在溫柔鄉中被他們拎着衣領丢出,看到知府那副模樣與他剛剛的作為,原先便不平的百姓愈加憤怒,他們忍饑挨餓,他卻在吃着山珍海味,農具落下,鮮血飛濺。
“咳咳……一旦踏上此道,便……無路可退。”
“先生,你沒事吧!”
柳憶夢跟着人群,在破了府衙後便直奔大獄之處,柳憶安與趙大哥跟着風風火火的她,看到倚在牆壁上,滿身傷痕的人,幾人都心中一跳。
“殿下。”
趙大哥一刀劈開牢房門,幾步上前就想要将人背出去看大夫。
“咳,沒事,我可以自己來。”魏珩就着趙大哥扶他的手起身,在他們擔憂的神色裡,踉跄着走了幾步,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魏珩再次睜眼時是在一個明亮寬敞的房間之中,他有些艱難地想要撐起身,一邊守着的柳憶夢立馬扶他起身,趙大哥也遞了杯水過來。
他拿着茶杯潤了潤幹疼的喉嚨,直到将水喝完才開口。
“趙闫,現在情況如何?”他的嗓音沙啞,發出這些音調都有些艱難。
“都穩定下來了,放心吧,先生。”
“幫我拿筆墨紙硯來。”
趙闫應了聲,在床上支起桌案,拿了一邊的筆墨紙硯擺好,柳憶夢十分自覺地開始研磨,好奇地看着先生寫的東西。
上面的内容慢慢展開時,她的瞳孔微微一縮,她從未想過先生竟然在謀劃如此大的事,等等,她哥是不是早就知道了,還偷偷摸摸背着她幹一些事,真不地道,連親妹妹也瞞。
“麻煩了。”
魏珩吹了吹未幹的墨漬,卷好紙張後遞給了趙闫。
“是。”
*
西嶺城淪陷的消息顯然因為官員被控制而無法及時傳遞出去,在這期間也是及時整頓的好機會。
官府的倉庫,城中那些富商的糧倉中都有許多的存糧,可以開倉放糧供百姓們生活。
他們大概也或多或少反應過來,一旦踏上這條路,就無法回頭,現在朝廷不知道,但不代表一直不會知道,他們自己無法拿主意,便将所有目光放到了那位一直救助他們,博學多識的先生身上,漸漸将他視為了主心骨。
魏珩所購買的糧食被漸漸往附近的城中發放,一些關于西嶺城的言論也在那裡流傳。
哪裡有壓迫哪裡就有反抗。周邊的城池乃至于忻州因為處于大旱與饑荒之下,都淪陷的十分容易,不過周邊的那些州府魏珩暫時還沒有動手的想法,現今應當是先好好發展忻州,發展自己的勢力,造反一事,金錢永遠是其基礎,隻有物資充足,才能保證人心不亂。
朝廷自是派人來攻打過,不過令魏珩好笑的是,在此之前,魏诩竟然能荒唐到派兵攻打北黎,他怎麼就看不清形勢呢,如今國内天災人禍不斷,他竟還為了那個北黎質子這麼幹,真是拎不清。
攻打北黎自是需要極大的人力物力,各地的賦稅提高,征兵的人數也不斷上漲,是個男的都被拉去了,自然,來平他們這亂的人便顯得有幾分……力不從心。
他有八千裴家軍,就算在村野之處懈怠了幾年,他們的實力也遠遠強于那些蝦兵蟹将,就算不能以一敵百,以一敵十也是可以。
朝廷對忻州無能為力,魏珩便借此機會發展,他有錢有人,也幸得南魏原先便爛到骨子裡的腐朽,有些事,用錢便可以打通,既然流節不了,便隻能開源了。
柳憶安有做生意的頭腦,便被魏珩塞了堆銀票撺掇着出去做生意去了,柳憶夢善武,便在忻州教導那些願意加入的百姓習武,忻州實行新的法度,甚至開設有學堂,一時之間竟比周邊沒有災禍地區過的都好上不少。
周邊的州府也有幸被他們接濟過,民間甚至隐隐有呼聲說是不如讓他們也将自己那邊的州府收了,而這種影響都是日積月累,潤物細無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