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肯定不是跟來,隻是恰巧遇到,隻是每次都是先看到這些遮蔽物,再看到他那具被擋了一半的身軀。
打照面是從未有過。
今日也不算,他都沒擡眼看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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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說了嗎?早上老劉打彎子坡那兒過,遇着狼了!還好他擔着柴火,柴火裡綁着一把大柴刀,把那柴刀亮出來,才把狼吓退!”
“幾隻啊?”
“好幾隻!說是數不清呢!定是連日陰雨,野物都不出洞,将它們餓得前胸貼上後背,才敢下山打人的主意!”
“那還不趕緊去叫城西李獵戶去打狼啊!要是傷着人怎麼辦?!”
“是要去的,我吃完油條,喝完這碗熱粥就去。雨天也沒什麼人往那走吧?”
誰說沒有?
坐在他們身後的高大男子騰的一下從椅子邊站起,将面前的桌子擠開。
一雙大腳踏進熱粥鋪面前的水坑裡,濺起好大一朵水花,他就這麼一步一水花地跑遠了。
熱粥鋪老闆将一碗熱氣騰騰的青菜瘦肉粥端上來時,坐在位置上等的人已經不見了。
老闆納悶着:這位客人錢已經付了,人去哪兒了?
與此同時,一雙穿着青色布鞋的腳剛剛踏過彎子坡的坡腳,踩上了彎子坡斜坡上歪七扭八的荒草叢。
這地兒春夏時節草盛,能長到四尺多高,個頭矮一點的,腰都被沒過了,不好走。
秋冬草枯了以後,腰就彎折了下來,一踩就折,不少小孩專程跑到這來,踩草玩。
蘇春聲選這條路是因為從這兒過去隻需穿過一片竹林,就能望見被幾座山包圍的三坪村了。那是他家,走這條路比走七拐八繞的大路近。
蘇春聲一身淡青色的衣褲,給草上的水打濕得就像遠處的青山搬到了他腳下,重重疊疊地生長在一起。
天上偶爾還會落下幾滴雨來,不大,蘇春聲就沒有撐傘,這些雨落在他肩上,像一朵朵浮萍,在他肩頭飄蕩。
隻怕這雨下着下着就大了,到時候連個避雨的地方都沒有,所以蘇春聲的腳步不免有些急,褲腳上的“青山”也越長越高。
走到彎子坡頂,正在過彎子坪,走到當中時,蘇春聲的腳步突然刹停了,猛的,差點連竹籃裡的放在最上頭的排骨都給晃蕩出來。
他眼前出現了兩隻毛色幹黃枯敗但眼睛極為亮堂的兇物——狼。
它們的毛色幾乎和彎子坪的荒草融為一體,遠遠地望去,瞧不出分别,因此它們蟄伏在這裡,人隻顧着朝前趕路的眼睛根本發現不了。
蘇春聲拽緊左手的油紙傘與右手的提籃,不輕舉妄動。
這兩隻狼體型消瘦,毛幾乎是貼着它們的筋骨長的,可以看出肯定餓了不少時日。
可正因為此,也能發覺它們腿上、背上的筋骨強健,牙齒尖利,面目可憎。似乎輕輕一躍,就能躍上自己的脊背,雙腳搭着,輕輕松松地啃下自己的頭皮,大快朵頤。
這個畫面令人不寒而栗,頭皮發麻,蘇春聲本能地往後退。可令他沒想到的是,他身後也有狼,也是兩隻,将他團團包圍住。
如果隻是兩隻,蘇春聲還敢用手中的油紙傘同它們搏一搏、耗一耗。多日未進食的狼,力氣與靈活性都大不如前,自己死拼着,想是能獲得一線生機。
可面前是四隻,前前後後地包圍着,所謂雙拳難敵四手,如果一張狼嘴是一隻手的話,自己怎麼樣才能敵過四張狼嘴的進攻?
蘇春聲握緊手中的東西,不敢讓自己露怯。
他籃中有肉,可一旦将布掀開,将肉抛出去,就表示自己害怕了,這些狼要的就是你的這種怕,它們貪的絕不僅是這幾塊肉。
不知能僵持多久,蘇春聲的腦筋飛快轉動,忙亂之時,一絲希望注入到蘇春聲眼中。
彎子坡底下又爬上一人來,這人生得白淨,又穿着一身白衣,襯得整個人的氣質文靜,可瞧那身形,比自己高大不少,應當是個男子。
假若是兩個人共同對付這四隻瘦狼,就有勝算了。
蘇春聲朝那人投去了目光。
視線交彙上,蘇春聲才發現這人自己認識,而且與自己頗有淵源。
他便是前幾日來提親的裡長家的公子——宋南生。
蘇春聲幼時還同他在一個學堂上過學,哥兒、男子有别,雖是隔起來的兩處,但上學下學,難免會碰見。他是知曉這個人的。
如此說來,也算較為熟悉。
蘇春聲欲向其求助,誰知這人上了坡以後,先望了一眼自己,再看到包圍着自己的四匹狼,吓得站都站不穩,掉頭就沖下坡,壓根沒那個膽兒。
你說他要往城中或是人多的地方跑,能替他喚來一兩個過路的人,也算是有同窗之義了,誰知他隻顧着自己安危,往那安全但空空曠曠的石地裡奔,蘇春聲才真的失望透頂。
罷了,自己遇到的兇險還是自己面對。
蘇春聲将手中的油紙傘橫到身前,将竹籃護向身後。
面前兩隻狼一齊伸出狹長鮮紅的舌頭,舔了舔嘴的四沿,然後邁起步子,一步一步地朝自己靠近。
蘇春聲知道它們等不及要撲向自己了。
就在他想搶先一步,先對其中的兩隻狼做些什麼時,一雙大手從背後攬來,将他攬去了身後。
“滾!”濤濤的一聲怒吼,将狼喝退一步,将蘇春聲從那種劍拔弩張的心情中喝醒。
他這才注意到自己的面前擋了一座高大偉岸的山,遮住了荒草,遮住了陰雲,自己在他身後完全看不到前頭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