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秋徽大概猜出了一二，“想她了？”

春風和煦，拂過方沅的臉時，好像葉毓瑛幹澀的手在觸碰他，方沅眯着眼笑了聲，“嗯，想。”

“她兩年前生病去世的時候我在國外念書，沒來得及見她最後一面。”

趙秋徽看清他眼底的悔恨，點明，“所以，你在責怪自己？”

方沅默不作聲。

如果是想起離世的親人導緻入不了戲，那再多的安慰都是蒼白的，而且看起來方沅需要的也不是安慰。

看到不遠處的樂橙捧着盒飯向他招手，方沅收拾好心情，保證道：“趙老師不用擔心，我下午之前一定會調節好的。”

吃完飯，又經過一個中午的休息，方沅的狀态好了不少，到了下午，範泓仕接替B組導演親自執導這場戲。

開拍前，範泓仕語重心長地告訴他，“方沅，你的故事在戲外，可何初的故事在戲裡，隻要有一瞬間你入不了戲，那何初的故事，就不是完整的。”

方沅懂他的意思，他自己也不想給這三個月的拍攝留下遺憾。

盡管第一次嘗試還是不盡如人意，可方沅慢慢已經找到感覺，他擡手向範弘仕示意，“範導，再來一條。”

第二次成片效果達到範泓仕标準，連帶着B組導演都松了一口氣。

道具和美術一擁而上準備換景，方沅從清早開拍到現在一直處在高爆發和消極的情緒裡，好不容易拍完這一段，幾乎力竭。

趙秋徽離開去換裝前拍了拍他的肩，“表現得很不錯。”

方沅的心才算放回了肚子裡。

經過這一次的狀态掉線，為防後面和趙秋徽對戲時再出現不入戲的情況，方沅接下來幾天都早早到達片場醞釀情緒。

好在剩下的拍攝都很順利。

不知道是範泓仕的特意安排，還是機緣巧合，方沅殺青前的最後一場戲，正好是他試鏡時的那一段。

相比試鏡時方沅在排練廳演的獨角戲，這天，劇組在臨市的郊外搭好了場景，外婆和童年何初也已經就位。

外婆和童年何初坐在房檐下吃西瓜，作為局外人的成年何初坐在童年何初的另外一邊。

試鏡時，方沅隻演到滿目眷戀地去蹭外婆沒有落在他頭上的掌心，其實這裡後面還有一段。

夢境瞬息萬變，下一瞬，童年何初不見蹤影，外婆直接坐到了何初身旁，牽着他的手，指着老房子的每一處，講起何初小時候在這生活的點點滴滴。

何初臉上笑着，眼淚卻往下淌，外婆每說完一句，他就追着往下問“然後呢”，等他最後一次問“然後”時，外婆說：“然後，我不在了，你也要像之前一樣，活得這麼開心。”

再下一瞬，風送來幾片花瓣，外婆也不見了，隻剩何初一個人坐在屋檐下。

鏡頭結束。

這麼細膩的情緒戲，方沅居然是一條過，甚至不同角度的好幾條特寫全都是一遍過，就好像這些情緒不是他演出來的，而是從心裡真情流露出來的。

範泓仕喊出“非常好”的同時，場務在一邊同時拉響禮花，“恭喜方沅老師殺青！”

方沅聽着一聲巨響，人還沒出戲，表情懵懵的。

直到範泓仕上前來和他擁抱，劇組工作人員紛紛和他合影，他才有了人生第一部電影已經殺青的實感。

趙秋徽也來祝賀他，“恭喜殺青，你這幾天表現很好，幾乎是我合作過的新人演員裡最有天賦的，祝你以後成為好演員，拍更多好戲。”

這樣的祝福從德高望重的前輩嘴裡說出來，方沅倍感壓力，連連保證自己會努力的。

除了董星朗和斯倩還要拍兩天對手戲，其他演員都已昨天和今天陸續殺青，就連主角之一的方沅，今天之後也會離組。

趁着人齊，範泓仕幹脆将殺青宴安排在了今晚，張謙明則直接下大血本，在江邊的半山酒樓訂了個宴會廳。

劇組所有人員到齊，相比起數月以前略顯拘謹的首次聚餐，已經混熟的衆人徹底放飛自我，宴上熱鬧非凡。

過去三個月大家一直處在高壓環境中，就等着今晚好好釋放，酒上了一輪又一輪，連醉到解放天性的範泓仕和張謙明都被慫恿着上台唱了一首《兄弟抱一下》。

耳邊魔音繞梁，董星朗手舉高腳杯搖晃，扯着嗓子抱怨，“你們都殺青了，留下我和斯倩相互折磨，真的過意得去麼？”

斯倩置若罔聞，方沅則揶揄他，“應該隻有你在折磨斯倩姐。”

三個月下來，三人已經是能插科打诨的關系。

董星朗：“胡說八道，沒這回事啊。”

方沅也喝了不少，脫了外套，裡面隻有一件薄短T，鎖骨都被熏得有些紅，“我怎麼聽說你今早在A組一句台詞笑了七次場，最後手抖拿不住道具，把道具砸斯倩姐身上弄髒了她的戲服，還得服裝組救場？”

“你在B組怎麼知道這麼詳細？”董星朗大驚失色，“斯倩你告訴他的？”

斯倩否認，“我沒這麼無聊。”

拿小号加了劇務群的方沅神秘一笑，“我知道的可多了。”

董星朗不和他計較，倒到趴在桌上，“那你知不知道，剛進組的時候我對你其實挺有偏見的。”

斯倩掃了他一眼。

得，真喝醉了。

方沅聽了頗感意外，這他還真沒看出來，撐着發暈的腦袋問：“是麼？什麼偏見？”

“能把周默言擠出劇組的能是什麼小角色。”董星朗說，“你肯定有背景啊，說不定就是第二個周默言，甚至比他還讨人厭。”

斯倩皺眉，環顧一圈周圍，好在宴會廳足夠吵鬧，沒人注意他們這桌在說什麼。

方沅附和了句，“周默言的确挺讨人厭的。”

“是吧！”

“我應該沒他讨人厭吧。”

董星朗擺手，“沒有，剛進組不久我就改觀了，幸好何初是你演，和周默言進組，直接給我一刀比較幹脆。”

“不過方沅，你是真的有背景吧？不然周默言怎麼會放過你。”董星朗繼續醉言醉語，“可是有背景又怎麼會像你這樣……”

話沒說完，人趴桌上斷片了。

斯倩：“……”

沒眼看的她摸過手邊的煙盒，起身離席。

方沅啞然失笑，拿起董星朗搭在椅背外套，随意蓋在他身上，拿起酒，也離開了宴會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