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後親兵連忙撿起佩刀遞呈給他,他卻一把将長刀拂開,看向楊弈沉聲道:
“人給我,近日你猶豫的事,我來辦。”
楊弈聞言目光閃了閃,而後像是從不曾跟段檀發生過生死沖突一般,言笑晏晏:“小王爺常駐邊關,不曾想對京城的事也是了如指掌。”
段檀不耐煩:“何必廢話,人我帶走了。”
雲無憂見楊弈毫無阻攔之意,心下冷嘲,暗道這些權貴果然涼薄,她剛救了楊弈的命,楊弈卻轉手就将她賣給了段檀。
但她此番可不是為了段檀而來,念及此,雲無憂即刻跪倒在楊弈腳下,噙着淚凄楚道:
“侯爺,草民命苦,先夫早逝,幼子早夭,是遇到侯爺才得孩兒喪葬之資,侯爺大恩大德,草民無以為報,願一生侍奉侯爺……”
楊弈有些無奈地輕歎一聲,搖頭淺笑:
“你我無緣,不必強求,如今你既得了小王爺青眼,日後便是良王府上的人了。”
他語氣溫柔,卻透出無可轉圜的意味。
雲無憂看出楊弈這是已經拿定了主意,不會被她三言兩語所動搖,于是心念一轉朝着段檀膝行幾步,扯住他衣角開始大訴衷情:
“小王爺,草民得您看中不勝榮幸,但草民已被侯爺買下,常言道一仆不事二主,聽聞小王爺一向寬宏大量……”
段檀打斷了她:“你從哪裡聽聞我寬宏大量?”
雲無憂神情一頓,段檀又盯着她的眼睛追問:
“楊遙臣究竟哪裡好,你要這樣苦苦哀求留在他身邊?”
雲無憂被他問得心煩意亂,一時間隻想盡快結束這場鬧劇,連聲音都拔高了幾分,對着段檀重重叩首:
“求小王爺放過草民吧!”
段檀見她如此,有些受不住似的緩緩阖目,幾乎要将拳頭握碎。
他默然良久後才咽下一口氣,也不再言語,強行将雲無憂扶起,扯斷袖擺為她将右手簡單包紮後,招招手讓手下收拾局面,直接攬着肩膀将人帶離。
被強塞進良王府的馬車裡,雲無憂擡眼去打量如今正坐在她對面的小良王。
她今日功虧一篑,全是因為此人。
不久前,楊弈命羽林軍搗毀了飛雪盟在京城北郊所設的粥棚,将當時施粥之人通通抓捕,看押在京郊獄中。
随後羽林軍便昭告天下,說飛雪盟人皆反賊,并放出話來,要每十日斬一反賊頭顱,以震叛逆,還将通緝反賊的告示貼滿了大街小巷。
而雲無憂,正是被全城通緝的飛雪盟反賊之一,那日她本來也要去參與施粥,但幼子性命垂危,她隻得留守看顧,因此才逃過一劫。
奈何幼子命薄,終是早夭,她沒了牽挂,欲報盟主往日恩德,便請命盜取羽林軍軍印。
此舉既是為救同盟,也是為救這施粥者賊、濫殺者官的荒唐世道。
為證決心,昨日她已在盟中立下生死狀,月末事若能成,她領少盟主之位,事若不成,她甘願領死。
但眼下她所有籌謀,都被橫插一腳的段檀給毀了。
大概是雲無憂的目光太過肆無忌憚,段檀似有察覺般将視線投向她的臉上。
正對段檀銳利的眉目,雲無憂心頭一顫,率先開口試探:“不知小王爺有何處用得上草民?草民定當盡心。”
段檀瞬間擰緊眉頭:“你是我世子妃程曜靈,不是草民。”
他話音剛落,雲無憂便毫不猶豫地出言否認:
“小王爺怕是認錯人了,草民雲無憂,滄州昆吾人士,去年年底為給幼子尋醫才入京,絕非小王爺的世子妃。
原是誤會一場,還請小王爺将幼子屍身還給草民,放草民下車。”
将雲無憂的話收入耳中,段檀面色陰沉,直直盯着她诘問道:“放你下車,讓你回去找楊遙臣嗎?”
見段檀面色不善,雲無憂并未輕易接話。
車内寂靜幾息,段檀蓦地出聲:“方才楊遙臣買你的銀票,給我。”
小良王應該不會缺這十兩銀錢……
雲無憂有些不明所以,但還是依言照做。
段檀接過銀票面露嫌惡,仿佛沾染了什麼污穢之物,擡手便将銀票甩到車外,随後狀若無意般開口:
“你要葬的那孩子叫什麼?”
雲無憂垂下眉目,語調低且悲:“林安。”
段檀面上似有憐惜之意,卻又轉瞬即逝,他欺身上前,将雲無憂圈在身下,單手鉗住她的面頰,逼她同自己對視:
“你做我的世子妃,我會命人将林安厚葬于邙山,你若要去找楊遙臣……”
他冷笑一聲:
“那林安的屍首就隻能去喂亂葬崗的野狗。”
狹小逼仄的一方天地内,男子滾燙的吐息撲面而來,攜着不容抗拒的威壓,他的恫吓極卑劣,卻正打在雲無憂的七寸上。
雲無憂定定看着段檀的眼睛,拳頭攥緊又松開,竭力遏制住心頭洶湧的殺意,咬牙擠出一個笑:“多謝小王爺肯厚葬安兒。”
見雲無憂做出選擇,段檀松開鉗制,仿佛變了個人一般,緩緩覆上她帶傷的右手,珍而重之地摩挲半晌後低聲問她:
“從前之事,你真的全然忘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