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個個面目蒼老的灰白魂靈被挨個投進地獄烈焰之中,發出凄厲刺耳的悲鳴,又在頃刻之間被生生掐斷,徹底消失了所有存在過的痕迹。
白斐面無表情地看着,表情分毫未動。
相夜感歎道:“最近人間的惡鬼好像越來越多了,好幾個城市的黑白無常忙得都沒時間下來玩了。”
“人間的怨氣有這麼重嗎?”
“不過也影響不到你,對吧?你這鬼,不鬧到你面前你根本懶得管,也太不敬業了啧啧。”
白斐淡道:“抓惡鬼不給工資,誰會想加班。”
“也對,鬼帝那老頭子也太摳了,萬惡的資本家!”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吐槽着,直到最後一隻惡鬼消失殆盡,白斐漠然轉身,想回人間。
身後,相夜卻突然開口。
“對了,我剛剛看了眼命薄,發現了個有趣的事。”
“你從惡鬼手裡救下的那個人類,叫馬魏林,很多年前是個打手頭目,參與了暴力拆遷,一個意外害死了群老頭老太太,鬼魂滿腹怨氣久久不去,才被那隻大惡鬼收做了傀儡。”
“啊,不過你殺的那老頭鬼不是他害死的,死的是他老伴,他受不住,喝農藥自殺了。”
相夜講這番話時,語氣像在講故事,抑揚頓挫,充滿戲劇感。見白斐停住腳步,他饒有趣味似的,又補了一句。
“本來行刑前就想告訴你的,但也沒什麼區别,對吧?你也不在乎這個。”
白斐隻停頓了半秒,便又繼續向前走,到合适處執劍在空中劃出一道三寸長的直線。
她彎腰,穿過撕裂開來的縫隙,頃刻間便消失得幹幹淨淨,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樣,半句話也沒有留下。
而不遠處,相夜收起長長的舌頭,骷髅似的右半邊臉彎起一個惡劣的笑。
叫她上次亂說話,這不就扯平了?
好朋友就該是這樣有來有往的,他滿意地想。
……
這個案子被壓了下來,沒有引起很大的轟動。
警局那邊讓白斐再去一次确認證詞。
白斐去了,在警局門口遇見了季行也。
這段時間季行也在家養傷,兩人已經快一個月沒有見面了。
季行也的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了,穿着挺括的白襯衫,臉色仍舊帶着病氣,卻比以前多了點紅潤血色,碎發精心打理過,身上還有點若有似無的清淡香水味。
他漫不經心地瞥了白斐一眼,好像才看見她似的。
“警察也叫你來了啊?”
白斐随意點點頭,暗道這有錢人家的醫療資源就是好,這麼重的傷居然這麼快就養好了。
可這大少爺沒潇灑幾秒,又突然微微皺眉,開始捂着唇咳嗽。
自從上次知道季行也是良叔的親孫子後,白斐看他也多多少少也帶上了點對小輩的慈祥,見狀順手幫他拍了拍脊背。
“今天風大,就穿這麼點出門?”
誰知她的手剛碰上,季行也卻跟被燙着了似的渾身顫了一顫,迅速後退兩步,眸色暗沉,薄唇緊抿,看她的表情跟看鬼似的,好像很不開心的樣子。
白斐頓了頓,神情自若地放下懸在空中的手。
差點忘了,幫她那麼多的是良叔,不是季行也。
他們兩甚至都算不上熟,她還牽連他受了那麼多傷。
他估計挺讨厭她的吧。
她這麼想着,就聽見那廂,季行也估計是吹了風,又咳嗽了好幾聲,還隐晦地瞥了她一眼。
白斐擡步往裡走:“快進去吧,裡面暖和。”
看着女孩幹脆利落的背影,季行也抿了抿唇,沒吭聲,沉默着跟上她。
兩人一同到了何陽指定的房間,在那看見了混混頭子馬魏林,那些小混混,還有個陌生的女孩。
女孩長得很漂亮,穿着件洗得發白的藍格裙,純黑的長直發垂至腰間,皮膚白皙,眼角通紅,眼神空洞悲傷,耳邊還挂着一個老舊的助聽器。
白斐記得她,這是餘虎的妹妹餘霜,天生聾啞,和餘虎相依為命,白斐曾受餘虎的委托悄悄給她送過一封信,寫滿了餘虎對妹妹細細密密的囑咐。
隻可惜,她現在是一個人了。
馬魏林站得離餘霜很近,輕輕拍着她的肩膀,在她耳邊低語,似乎在安慰她,眼睛卻在她的臉上,身上四處打量。
餘霜一直沒什麼反應,隻呆呆地看着地闆,脊背微彎,好像徹底失去了靈魂。
白斐行走陰陽,對死亡早已沒有太大的感覺,不過就是存在形态的轉換罷了。
可此刻看着餘霜的模樣,她突然意識到,這對于生者來說,無異于剜肉剔骨,是一生都無法徹底治愈的傷痕,隻能潰爛流膿。
穿着警服的何陽走出來,和他們确認口供。
白斐一直沒再關注這件事,如今聽了何陽的話才知道,他們見季行也和她都有強硬的後台,就又統一口徑把罪推到了齊克的頭上。
齊克也不是他們團體的一份子,而是近期被他們欺淩的對象。
他們來教室找齊克要錢的時候,看見了渾身上下寫滿有錢的季行也,便威脅齊克讓他把季行也帶出來實施搶劫。
對這一點,齊克承認得很快,但他完全不記得餘虎的死跟自己有沒有關系。
甚至在一邊倒的指認下,他的思維開始混亂,逐漸開始懷疑是不是真的是自己誤殺了餘虎。
可物證不足,人證幾次翻供,這案确實不好裁定。
白斐和季行也遠遠看了齊克一眼。
他作為最大嫌疑人被看管得很緊,整個人像是蔫了似的,胡子拉渣,雙目無神,半分生氣也沒有了。
季行也一直盯着他,不知道在想什麼。
齊克卻狼狽地躲閃着季行也的視線,不敢看他一眼,也沒臉和他說一句話。
口供錄完了,白斐和季行也一起走出警局,一輛邁巴赫停在他們面前,司機恭敬地拉開車門。
季行也轉頭問白斐:“我送你回去?”
頓了頓,他又補了一句,“反正也順路。”
“不用。”白斐搖頭,“我還有其他事。”
季行也上了車,白斐獨自往外走,路過轉角剛好看見了馬魏林和餘霜。
餘霜在哭,哭聲不似常人,壓抑而嘶啞。
而馬魏林站在一旁,溫柔地替她擦着淚,一雙手掌已經攬上了她瘦弱的肩膀。
他的聲音浮着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像是刻意放柔了語氣。
“霜霜,跟我回家吧?”